德子在奶奶的精心照顾和言传身教之下,茁壮成长,渐渐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人都说“七岁、八岁讨狗嫌”。这句话,德子一点没糟践,全体现到了自己的行动中,特别是德子换门牙的时候,德子爸只要看见德子那张总是脏兮兮的小脸,就不由得头皮一紧,外加汗毛一乍。不是德子爸承受能力太差,是德子的淘气有点出圈儿。按理说,冲着德子奶奶那张嘴,德子在语言上应该有点天赋,怎么说也应该有点“家学渊源”,可德子不但在语言上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相反的,还有些蔫了吧唧,不太爱说话,为这事全家还讨论过几回,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可德子刚交六岁,住在后院茅房边上的那间耳房里的赵老爷子一眼就给看出了端倪:“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们家孩子是真君子,不言声儿,蔫儿淘。”
这不,德子爸下班刚回来,洗完了手,端起碗炸酱面,挑起一筷子正想往嘴里送,一眼瞅见儿子从门口,属黄花儿鱼的——溜着边儿就进来了,瞧见自己先一激灵,然后从皮里挤出一个笑,一低头,滋溜一下子,一头钻到奶奶屋里去了。德子爸心里一紧,瞧儿子这形容儿,甭问,一准儿又在外边闯了祸,跑家来了。德子爸连忙把还没进嘴的炸酱面放回碗里,刚想把儿子喊出来问问,西院儿的李婶儿牵着自己的孙子刚子就进了门。
李婶儿住在胡同西边,跟德子家住的院子隔了三个门。刚子比德子大一岁,个儿可比德子高半头,也比德子粗壮、结实,是德子经常在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儿。说是伙伴儿也不太恰当,因为德子总拿刚子当碎催,一块儿玩儿的时候,一般来说是德子出主意,刚子负责实施,一旦闯了祸,几乎总是刚子被人拿住,挨打挨骂,而德子却差不多都能全身而退。
就拿今天来说,中午吃完了午饭,德子奶奶的习惯是咪一会儿,怕德子出去惹事,就搂着德子上床一块儿睡。德子咪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瞅着奶奶已经打起了呼,就从奶奶的胳肢窝底下慢慢地抽出了身子,穿鞋下地溜了出去。路过外间屋的时候顺便翻了翻橱柜的抽屉,抽屉的角落里有十几个春节放剩下的鞭炮,德子顺手就给放到了自己的兜里。想了一下,又从桌上拿了爷爷抽烟剩下的半盒火柴。
德子溜溜达达的出了院门,往西一瞅,刚子正在门口的空地上练抖空竹呢。空竹这东西当时不多见,那是刚子爸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淘换来的,刚子不会玩儿,正跟这儿练呢。这手活儿难不住德子。德子虽然也没有太多的机会玩儿真正地空竹,可这并不妨碍德子拿茶壶盖儿、水壶盖儿等所有的一切下面有园盘儿,上边带一揪儿的物体练手儿,在付出了把家里的所有类似物品都执行了一遍,部分物品是两遍斩首之刑的代价之后,德子的这项技艺已经出神入化了。不管是茶壶盖儿还是水壶盖儿,还是什么类似的东西,德子都能把它抖得滴溜溜转,扔得老高,再稳稳的接住已经是寻常技艺,一高兴,还能来个“张飞骗马”或“苏秦背剑”。
刚子看见德子,赶忙高兴地迎了过来,他想让德子教教自己。刚子见过德子抖茶壶盖儿,觉得简直是神乎其技。德子一看,也来了兴致,拿过刚子的空竹,自己先玩儿了个痛快,顺便也给刚子表演了几个绝活儿,让刚子佩服的满眼都是小星星。可是一开始教刚子,德子很快就失去了兴致。手把手的教了几遍,刚子还是掌握不了要领。德子烦了,想起了兜里掖着的鞭炮,对刚子说:“明天再教你吧,你先把这空竹拿家去,我这有几个炮仗,咱俩先把这炮仗放了。”刚子不太愿意,他的空竹瘾还没过呢,可是刚子还真不太敢违拗德子,怏怏不乐地拿着空竹回家去了。德子从裤兜里拿出鞭炮,一颗一颗的数着,一共18个。鞭炮有点大,不是小鞭儿,应该是叫“麻雷子”的那种,小拇指粗细。这种鞭炮得放在地下放,不能像小鞭儿似的点着了往天上扔,因为威力大,那么着放太危险。其实就是放在地下放德子也有点犯怵,所以德子喜欢让刚子替他放。
一见刚子又出来了,德子给了他一颗“麻雷子”,随手把火柴也递到了他手里。刚子拿着“麻雷子”也有点儿二乎,转着圈儿拿不定主意搁哪儿放,这事还得德子拿主意。于是,随着“麻雷子”的一声声爆响,墙缝里、土堆上一股股烟尘腾起,顺便着还让一只空铁罐蹦了二尺来高。玩儿了一会儿,德子又觉得没意思了,这些都是老把戏,没劲。德子一回头,看见南墙根儿有一泡不知谁家孩子拉的屎,眼珠一转,有主意了:“哎,刚子,咱把那个给崩喽。”说着,往南墙根儿一指。
刚子嫌脏,有点犹豫,德子推了他一把,刚子只好犹犹豫豫的凑了过去,把“麻雷子”插好,点着了捻儿。这时候德子早已经躲在了一个墙垛子的后头,刚子也赶忙躲了进来。等了会儿,没响,德子推了一下刚子,刚子哆里哆嗦的又凑了过去,德子从墙垛子后头露出半拉脸瞅着。
刚子小心翼翼的往过蹭,离着还有一段距离,没等刚子看清呢,就听着“砰”的一声闷响,刚子就觉得一道黄光直奔面门,吓得刚子一闭眼,脑门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于是,刚子摇身一变就成了二郎神杨戬,一只黄澄澄的“天眼”在脑门正中赫然而立。刚子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爬起来往家就跑。
进了门,奶奶李婶刚做完了晚饭,正准备出门叫刚子回来吃饭,就见孙子浑身是土,哇哇大哭着跑了进来。
李婶大惊,忙扶住孙子,一边给孙子掸身上的土,一边问是怎么回事。等问清了原委,气得李婶饭也没顾上吃,赶紧给孙子洗了把脸,让孙子恢复成了肉身凡胎。之后,一把拉起孙子的手,直奔德子家去告状。
李婶拉着孙子的手进了德子家的院门,一眼瞅见德子爸坐在屋门口的小马扎上,端着碗炸酱面正要吃,便运足了底气喊了一嗓子:“二柱儿,管你们家孩子不管!”
德子爸连忙把那碗一筷子都还没动的炸酱面放在旁边的小炕桌上,站起来先冲李婶陪了个笑脸:“李婶,吃了吗您那?一块儿吃点儿。”
“吃什么吃,别废话,赶紧把你们家德子给我叫出来。你说你们家这怂孩子损不损那,啊?拿个破炮仗,崩屎玩儿,要崩你自己崩啊,逼着我们刚子替他崩,崩得我们家刚子一脑袋都是,他倒没事人似的跑家来了。德子,你给我出来,出来。”
一是李婶语速有点儿快,二是这回德子的淘气确实有点儿匪夷所思,德子爸一时没有听明白,正想到老太太屋里把儿子叫出来问个究竟,就见老娘领着德子气定神闲的踱了出来。
“哟,李婶儿,这是怎么啦?谁招着您啦?”德子奶奶不紧不慢的问。
“谁招着我了,问你那宝贝孙子,有你们这样儿的吗?”李婶怒不可遏。
“谁让你们家刚子去崩屎了?再说了,让他崩他就去崩啊,他傻呀。听你孙子一片嘴两片舌的一说,你就跑我们家闹来,你们家那点毛病谁还不知道,就是一个瞎编。”
“你他妈说谁呢?再说一遍试试!”李婶羞恼难遏,张嘴就开了荤。
说别的倒还在其次,唯独“瞎编”这俩字儿,捅了李婶的肺管子了。这里边有个缘故:刚子虽然管李婶叫“奶奶”,可其实是李婶的外孙子。李婶三个孩子,俩儿子一闺女,闺女最小。俩儿子都不着调,坑蒙拐骗外加偷摸,前后脚儿的让公安局给逮了走,判了大刑,现在都在新疆改造呢,户口都给吊销了。就剩了一闺女,这闺女人长得不错,就是小时候发烧,凉药吃多了,有点愣愣怔怔的。李婶老两口一是怕闺女嫁到别人家里受气,二来俩儿子都指不上,跟前儿得留个孩子养老,就想着给闺女招个女婿。可闺女这个样儿,又得要求人家男方倒插门,标准上就得降格以求。后来别人给介绍了一个,小伙子人老实,身体也很壮实,最难得的是父母早已过世,也没有兄弟姐妹,是跟着一个远房的叔叔长起来的,可谓是:无牵无挂。能踏踏实实的跟自己家过日子,给自己养老。可是瓜无滚圆,人无十全,小伙子哪样都好,就是小时候淘气,不小心碰瞎了一只眼,落了点残疾。李婶老两口开始也不大满意,可是一想自己家的实际情况:得啦,凑合吧,只要小伙子对自己闺女好,一只眼就一只眼吧,不耽误过日子就行。小伙子姓边,胡同儿里的人嘴损,给人家编了一句歇后语:李家的姑爷——瞎编(边)。
这句话传到李婶老两口耳朵里,老两口是又羞又恼:这不是变着法儿的糟改人吗?可是又不能把别人的嘴都给堵上,只好自己在家里生闷气,而且落了一个病根儿:只要是谁当着老两口的面儿一说“瞎编”这俩字儿,老两口就骂街。
其实德子一进屋,奶奶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在外边准没干好事。德子倒也没瞒着,一五一十,简明扼要的给奶奶说了个大概。奶奶听完了,气得在德子的秃脑袋上杵了一手指头:“你这小要命鬼,就欠让你爸打你。”
生气归生气,德子奶奶虽然也觉得孙子这事办的有点过分,可是怎么教育是关起门来自己家里的事,德子奶奶看不出有什么让外人插手的必要,再者说,多大点事呀,非得堵着人家门口闹,至于吗?
还有,一听李婶“怂孩子”长,“怂孩子”短的数叨,德子奶奶就气不打一处来:有事说事,骂什么人那,要讲骂人,你李婶还真未必是个儿。
一边想着,德子奶奶一边领着孙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几句话就把李婶招的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德子爸一看,事情要闹大,赶忙叫出自己的媳妇,两口子一边一个,好说歹说,总算把两位老太太给劝回了家,德子爸外加给李婶赔了无数的不是,说了无数的好话。
回到家里,德子爸气得是心口发堵,手脚冰凉。再一看儿子,正端着一大碗炸酱面,手里夹着半根黄瓜,希里呼噜,吃得正香,连头都懒得抬。德子爸真想过去给他两巴掌,好好收拾他一顿,出出自己心里的恶气,可抬眼一看,媳妇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五官挪位,杀鸡抹脖儿的使眼色,再往屋门口一看,德子奶奶撂着个脸子,正冷眼的盯着自己呢。
德子爸没办法,跺了跺脚,一赌气回自个儿屋去了,饭也没吃。
晚上洗漱完毕,德子爸两口子躺在床上,仔细的讨论这件事。德子的淘气现在是越来越出圈儿了,想管吧,后边又有爷爷奶奶护着,也不好管,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以后指不定捅什么漏子呢。于是,经过与会人员的充分酝酿和反复研究,大会一致认为:得赶紧让德子上学。上了学,一是有老师管教,二来是上学以后一上学就是一天,占着德子的功夫,让他没时间去淘气。
可是,上学好是好,但现在不是时候,原来是夏天招生,9月1号开学,现在改了:冬季始业。冬天招生,离学校招生还有小半年呢。不过两口子打定了主意:明年年初,一定得把德子给送到学校去,不能再让他这么满街疯跑了,净惹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