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长久的关系里,只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爱情会随着新鲜感的减弱消退和变质,即使精神共鸣、彼此欣赏爱慕、三观一致、性格互补,即便在各种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都容易被现实粉碎,白头偕老谈何容易?不过是两个没有更好的退路和选择的人,凑合将就着过了一辈子罢了,多的是艰难琐碎,和疲惫倦怠。
一辈子太长,只喜欢一个人太难,面对世事变幻、无常流转,也许抱着只争朝夕的心态才算豁达,但又有几人能做到呢?爱没有错,恨也不为过,人生不过是走马观花,大梦一场。
我们在茫茫人海察觉到自身的不完整和残缺,所以开始了前半生不遗余力的试错和寻找,栽了跟斗吃过苦头,依然死性不改唯爱是从。
彻底决裂的那一天,我删除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包括他的照片,因为不曾走到亲密无间的那一步,所以彼此的住处并没有对方的物品,细想起来,他和我的关系也许还不如和他的现任亲密,我在想,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与别人做尽恩爱之事时,而我却傻乎乎的盼望着能与他白首,他知道后,会不会发笑?
那时候,我从未曾那么热切的盼望过想要嫁给一个男人,和他共同组建家庭,为他生儿育女,我想大概是那时候用力过猛拼尽了全力,以至于到了35岁的时候,对于婚姻,我竟然已经没有了任何幻想,如果非要结婚,如果父母认为婚姻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如果我的不婚令他们寝食难安以泪洗面,那么结个婚也无妨,虽然我不曾料到兜兜转转之后,我竟然以那样冷漠的方式嫁给了雷宇,但我想,那应该是我阅尽人世沧桑之后,对于爱情、婚姻、男女之情彻底看破之后,最好、最优的选择了,既让父母安心踏实,也让自己获得了最大程度上的自由,我和他,我们用一纸婚书约定,结婚之后不要孩子,他忙他的事业,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们对于彼此的生活互不干涉,也不对对方有任何要求,更不会互相指手画脚,若偶尔情感需要,可以像正常夫妻那样生活约会,倘若时光飞逝,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或是我们彼此都相看两厌,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坚决不走当年的老路,我们一定要和平分手,绝不做多余的纠缠和拉扯。”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沉默的看着我,又微微侧过脸低下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沉闷的说:“好。”仿佛一声叹息。
青年人的笨拙、木讷、意气风发和鲁莽已经从他身上彻底褪去,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更加理智沉郁的中年人,可悲的是,当我可以嫁给他的时候,已经无法爱上他。
那一年,我38岁,终于在自己40岁前,给了我可怜的、白发苍苍的父母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从失败的感情里踉跄着逃进婚姻里,企图弥补内心的张皇失措,结果在长达十年的婚姻里,面对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女人终于还是感到了孤独和厌倦,10年之间可以滋生许多矛盾和争执,可以将彼此双方一开始的好感甜蜜全部消减殆尽,幸好没有孩子,他说,“我考虑了许多年,犹犹豫豫着,终于在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下定决心,提出了离婚。”
我相信这是最好的相遇,我们已经有足够的阅历去面对人生的风雨,也拥有更多的理性去处理男女之间的感情。
而那一切没有到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至少只有我不知道,原来青春年少时的爱恋一去不返,原来婚姻也不一定要靠浓情蜜意去维系,原来可以如此风轻云淡随性漠然。
那时候,我还和袁珍住在同一个女生宿舍,因为是朋友的关系,所以我和雷宇的事情她都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惦记上雷宇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私下交集的,我只知道,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两个人双双背弃了我。
印象中,每次雷宇过来,只是和袁珍打个招呼,谈些工作的事情,因为那时袁珍也是有男朋友的,而袁珍升职之后和王岗打得火热,我从来不曾想过她会和雷宇有什么,就像我从来不敢相信,她会和王岗这个有妇之夫搅和在一起。
在和雷宇在一起这件事上,我们还产生过分歧,我记得,当我告诉她我想要和雷宇在一起时她脸上的神情,她诧异的看着我,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傻?”
我一时弄不清她话里的意思,懵懵懂懂的问:“怎么了?”
她语重心长的说:“你们不是一路人。”
我更加困惑的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们很合拍,在很多方面有共同话题,连喜欢听的歌喜欢读的书都出奇的一致。”
袁珍叹口气摇头:“你不觉得你们之间悬殊太大了吗?连他开的车也没注意吗?”
我的自尊心受挫,不悦的争辩:“他也是喜欢我的,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这跟他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当时真的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要不是袁珍告知,我真的不知道,也没注意过,因为我自己平时吃穿用度都很随意,第一,是没有条件讲究;第二,是在这方面没有研究,根本不懂分辨。
“你太傻了。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有好的结果?”
“今天的我,不能代表明天的我和未来的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一直碌碌无为平庸贫穷?”
她看着我,仿佛为我的不知天高地厚觉得滑稽,我猜她在心里已经为我贴上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标签,她无语的直叹气,当时的我分不清,她是站在朋友的立场给我的忠告,还是觉得我不自量力高攀了他。
删除有关他的一切那天,我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试图从酒精的麻痹中,逃避彻底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我感觉我这辈子的力气仿佛全部耗尽了,我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毫无生气的耷拉着,爱上酗酒,暴饮暴食,直到袁珍告诉我,他们睡了。
她就那样轻描淡写的站在我的旁边,风轻云淡的对我说:“我们睡了。”那语气,那神情,气定神闲的仿佛在说:今天是晴天。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你们不是早就……”我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她的男朋友,因为就在前不久,她和她的男朋友闪电般的订了婚,当时我还在纳闷: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和王岗纠缠不清的时候,又和男朋友订婚的?
“我说的是和雷宇。”
“谁??”我以为我听错了,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心中一紧,“你说,你和谁?”
她的个子本来就比我高,此时微微俯身看我的样子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意味,她面无愧色的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清晰的说:“我和雷宇,我们睡了。”
我的世界是在那一刻完全崩塌的,仿佛被人从后面重击了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伴随着短暂的失聪,我恍惚又不可置信的说:“你说……你和雷宇,你们……怎么了?”
她笑着说:“你太不懂男人了。”
“哈!”震惊和荒唐的情绪在我心中久久盘旋不去,我没想到我竟然还笑出了声,听她继续说:“你知道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吗?是性!他从你这儿得不到,当然会另觅新欢,再高尚深沉有道德的男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男人是男人之前,他首先是一个血气方刚有正常需求的雄性动物。”
我冷冷的笑,听她继续传授经验之谈:“只有眼神交汇、阅读、音乐和电影,没有肢体语言,这算什么恋爱?爱一个人就是想拥有他,就是想霸占他,从身到心,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想过被他抱、被他亲、被他完完全全的占有?!”
还……真没有过,我不禁失笑。我想过最多的肢体接触,也不过是牵着他的手一起散步,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我不答反问:“那你的男朋友呢?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我和他,不过是家里安排的相亲罢了,怎么能跟雷宇相提并论?”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每一次、每一天不停的在我耳边絮叨他的好开始的,凭什么你可以我不行?我比你差在哪里?同样平淡的出身,同样平平无奇的外表……不对,我至少比你有脑子!我不爱男人,但我知道男人需要什么,而你,还活在对男人不切实际的幻想里,灵魂伴侣?哈,没有性何来的爱情?爱一个人能忍住一时不碰她,能忍得了一世吗?你与他彻底决裂那一天,他终于心灰意冷决定放弃,而那一天,是我陪他度过的,那一晚,他喊着你的名字,抱着的人却是我,但我并不在意,像他这样的男人,温吞内敛又理性,很少有失控的时候,但懦弱却是致命伤,特别是在职场情场双失意的情况下,同时失去新欢和旧爱,他脆弱的如同一个孩子,近乎哽咽的紧紧抱着我,拼命抓住眼前能够抓住的一切,以逃避自己的失败和失去。”
“你爱他?”
“不爱。”
“他爱你?”
“不爱。”
“那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知道。
“我马上要结婚了,可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而且能够征服这样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上级,令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像雷宇虽然不爱我,但也不拒绝和我眉来眼去,不排斥和你藕断丝连,而且还很享受被异性环绕的美妙体验,你大概已经知道,他除了你,还有从澳洲突然回来的前任、现在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下属、以及对财务部那个清纯可人的富二代也青睐有加……”
“无耻。”我从唇齿间吐出这两个字,再也不想看见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一把推开她去招呼新进店的顾客,我心想:这是今天早上临店的第一位客人,可不能怠慢了,却听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我,还是他?”
那段时间我几乎气疯了,我到处找人诉苦,不分场合和关系的远近,逢人就说我的遭遇和愤怒,却未想过别人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心情,每个人在乎的只有自己,和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我像个怨妇一样,不但逢人就说,还在朋友圈里发疯,王岗这个会察言观色体恤上级心思的下属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表忠心和表立场的好机会,他代表雷宇发了一条针对我的动态,用于回击和报复:世界纷纷扰扰,人人道路不一。有自知之明当然可贵,但有人偏偏没有---想让别人瞧得上你,先要看看你是谁!?我不禁冷笑连连,想了一会儿给他点了赞,又不甘的评论道:王总真是体察领导心意,如同微风细雨润物无声,怪不得那些威风凛凛的掌权者都离不开你。评论完,我便拉黑了他,把他和雷宇一起放在了我通讯录的黑名单里。
我知道,我该走了。
疯疯癫癫这么久,我连令人又恨又惧又怜的李莫愁的手指头都比不过,至少她可以大杀四方,而我,却好似一滩任人踩踏的烂泥,狼狈难堪的吸附在地面上,无论如何也无法站立。
雷宇的生日,王岗号召所有商管公司的人为他举办了盛大的生日会,邀请了几乎所有人,但不包括我,我如同被打入冷宫一样,所有人对我都唯恐避之不及,除了离职后的瑶瑶偶尔来看看我,我平时就像一个已经不被人看到的失魂落魄的孤魂。
那时李雯还在职,第二天一上班,她就向我传递了生日会的细枝末节,或许是出于无聊的消遣,或许是察觉到我们之间的怪异故意为之,总之她回来后,向我几乎描述了当天的所有情节。
她说袁珍如何如何的左右逢源,在雷宇和王岗之间举杯换盏,她说商管公司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场面如何热闹非凡,她描述了当时所有能描述的欢乐气氛,却在结尾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不知为什么,雷总昨晚看起来很憔悴,可能是喝得有些醉了,他面色沉郁,落寞的唱了一首李健的《袖手旁观》,最后又接着唱了他的《陀螺》,我们都在说笑玩着游戏,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在唱歌,除了切蛋糕和敬酒环节,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她说完看着我,也许想从我这里找到答案,我漠然的说:“可能太累,压力太大了吧。”
她又用那种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我,说:“可能吧。”
“到了凌晨2点,大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都散了,雷总也彻底喝醉了,最后是一个女人开车过来接他走的,听王岗说,是他前阵子介绍给雷总的女朋友,他们马上就要订婚了。”
“真是艳福不浅啊。”心里不由一滞,我笑着说:“不但有未婚妻,还有前任、现任,以及一堆暧昧对象,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屋,颜如玉’啊。”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最后一份大礼,是么?
没过几天,瑶瑶约我吃饭,她突然把手机递给我看:“你看,雷宇订婚了,还专门给我发了他们的结婚照。”我仍然有些无法接受,心里充满抵触和不可置信。他怎么能这么快、这么彻底的就忘了?就翻篇了?
“你都离职这么久了,他怎么还给你发这个?”
“我也不知道,就祝福了他一下。”
“那他的那些暧昧对象呢?他的前任呢?”
“男人把爱情和婚姻分得很清楚,那些莺莺燕燕只是玩玩而已,至于前任么,不过是过去式,再难以忘怀也回不去了。”
你知道我们关系亲近,害怕我看不到你的喜讯,所以饶了一大圈儿来刺痛我,是么?你知道我与袁珍闹掰后,由于境遇相同,与瑶瑶的关系反而比以前要好了,是么?
“我也准备辞职。”
“你傻啊?干嘛主动辞职?”
“实在待不下去了。”
“等着他们辞退你,至少你能拿到补偿,主动辞职可什么也得不到。”
我长叹一声:“我实在挨不住了。”
“唉,你说你,他们斗他们的,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天大的事儿,也轮不到你担待。”
如果没有雷宇,我当然可以……
瑶瑶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不知道我和雷宇之间纠葛的人,她向来粗线条,不怎么关注细节,加上平时脾气冲说话直爱得罪人,所以大家有什么事也不太愿意和她说,包括我,宁愿告诉袁珍把自己搞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也不愿向她吐露心事。可这世上最可悲最可笑的是,出卖你的、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信赖最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