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告别了很多人,在何煦之前,还有陈扬、袁珍、雷宇、冯滔,我单方面的退出了他们的生活,以决绝的方式切断了与他们所有的连接,因为怕舍不得,因为已经彼此辜负。
我叫夕拾,他们都叫我夕夕,我曾经怀疑自己有过轻微的人格分裂,关于分裂的倾向我起初并没有清楚的认识,直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被封面的简介震撼惊醒了:当悲伤太多的时候,一个人已经无法承受,我就把投注在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煎熬分别来接受,一个人格来承受我的痛苦,一个人格来表现我的快乐,一个人格来保护我的身体,一个人格来享受他人的关爱,一个人格来学习逃脱……
我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也隐约明白了自己近一年以来的迷茫、混乱和不知所措。我的理智仿佛被人掏空了,我的灵魂里好像注入了很多失控的因子,仿佛有人代替我,在做着一些在他人看来很离谱很可笑的事,而我惊魂不定,又无法阻止。
当时我快28岁,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被贴上了大龄剩女的标签,也承受着三姑六婆的抨击和父母姊妹的围攻,而在当时,情场职场双失意的我在多重重击之下,犹如坠入了深渊。从前的我,彻底粉碎了,变成了无数片,快乐的、痛苦的、豁达的、局限的、积极的、消极的,轮番出现拉扯……
老板说器重我,却只委以重任却闭口不提薪资,他画了一个大饼,我拼尽全力却怎么也碰触不到;父母说爱我,却在每通电话里不是哭就是骂,一心只想把我拱手嫁给一个男人结婚生子,从不关心我想要什么;恋人说在他心里,我无人能替,转身就钻进了别人的被窝;同事表面一团和气,回头就相互踩踏贬低……叫我如何爱自己?又如何爱他人?自此以后,我的心里仿佛落下了残疾,豁口处呼呼的刮着刺骨的风,我无法爱上任何人,也失去了爱自己的能力。
与此同时,我又转念想起来自己22岁时遇见雷宇的情境,过去与现在交织,失望与绝境重叠,我彻底沦陷了,感觉自己不停的往下掉,下面漆黑一片,而我无法着地,也看不见去路,只觉两脚踩空,无限的失重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女人一生为情所困,男人一生被性所扰,基于这样荒缪的现实,我遇见了雷宇,而在当时,我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也对人性一无所知,我甚至连我自己也一并失去。
我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他因为一座城,放弃了一个人。
那一年,我22岁,他26岁,作为没有多少阅历的青年男女,我们相遇的太早了,我们分开的数十年时间里,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换个时间换个场地,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们遇见的那一天,是一个秋天的清晨,当时我刚从上一家咖啡馆离职,经人推荐来到了“光合”面试,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微微细雨,我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收腰连衣裙走进了写字楼的大厅,负责给我面试的正是雷宇。他属于中等身材,明明看起来圆圆的,却又跟胖不沾边,算是比较结实的体型,他身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斯文内敛、有文化的青年人,可能是缘分使然,当我正面望向他的时候,我们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那一刻我莫名的感觉,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谈吐文雅,为人温和,简单的了解清楚我的个人履历之后送我到门口,彬彬有礼的向我伸手:“我叫雷宇,欢迎你加入我们。”我再次望向他的眼睛,看到那眼睛深处,藏着一颗深沉忧郁的灵魂,于是出于莫名的好感,对他露出微微一笑,伸手与他相握:“谢谢。再见!”
“光合咖啡”与享誉全国的星巴克无法比拟,但它隶属于当时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公司旗下的运营公司,是专门为业主做得配套,而他是西安运营公司的负责人,我面试的办公楼整栋楼都属于这家房产公司,实力可见一斑。
推荐我过来的,是之前咖啡馆的同事,她离职以后来“光合”做了第一任店长,而我是这个品牌的第一个咖啡师,第二个来的是袁珍,后面的新人由于没有过深的交集所以已经都忘了。最初的最初,一切都很和谐,不管是身为店长的瑶瑶,还是作为店员的我和袁珍,包括我与雷宇之间的暧昧,看起来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喜欢沈从文和李健,我喜欢张爱玲和王菲,我们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找到了茫茫人海中对于异性的好奇和牵挂,更准确的说,是我自己有了深深的痴恋之情,因为在他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人,顶多是暗恋或是被暗恋未遂,但是在我之前,他有过一个两年都不能遗忘的前女友,用史铁生的话来说,看到别的男人令我想起了他,见到了他我就会忘记别的男人,但他心里却住着好几个人: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前女友、一个时时勾他魂魄的暧昧对象、还有一个永远上不了台面的我。
我们错就错在时间不对,不该相遇在他事业的上升期,我想:在这个对于男人来说最关键的时刻,即便是他念念不忘的前女友,也比不过偌大的无比精彩绚烂的花花世界。王菲在《匆匆那年》里唱:匆匆那年我们见过太少世面只爱看同一张脸……
随着其他项目的启动,他在总部的位置越来越备受瞩目,自然节节高升,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忙,与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我们那微不足道的暧昧和只言片语的短暂交集,成了我心底反复回味不想放弃的执念,于他而言,却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微小波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身材窈窕肤白貌美的时髦女郎正在夺人心魄的夺走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对此后来的解释是,她是男人对于情欲的性幻想对象,我是可以娶回家的灵魂伴侣,这听上去很讽刺对不对?但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来,却觉得是当时的他能够给出的最诚实的答案,只是当时的我还太年轻,不了解人性,更不了解男人,虽然直至今日,我依然对男人和人性感到迷惑,但至少我逐渐理解了他当时的处境,以及他的选择。
对于一个26岁的男人来说,在当时那个位置和那个境况之下,能够初心不改只钟情于一人是极其困难的;第二,我们只是暧昧,并没有正式开始过,他也不愿意承认和公开我的存在,既然从未开始,又何谈辜负和背叛?我们之间,误会大于爱情。我爱他是我的事,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我不能因为人家不爱我就恨从心起,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李莫愁恨陆展元,是因为他曾郑重其事的许诺于她,转头却娶了别人,而反观我的恨,是带着自尊受挫后的狼狈和愤怒,是平白无故强加给他的,纵然他有故意撩拨不愿负责之嫌,但说到底,我的怨怼是出于没有怨怼的理由和立场,是出于名不正言不顺的委屈积攒起来的永失身份感。
我不原谅,不是不能原谅,而是他从来不需要我的原谅,所以我无法原谅。
他是她的上司,是所有项目的总负责人,她是某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不说外形,就身份地位而言,他们是登对的般配的,而她又是个娇艳美丽的女人,男人就算不是出于动物的本能,至少将这样的女人带出去撑面子也是倍感荣耀的。
22岁的我,傻傻的憨憨的,还带着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简单和笨拙,天真的认为,一个深刻的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的灵魂,就再也看不上那些千篇一律的肤浅皮囊,直到他们的花边新闻经由别人口口相传抵达我的耳朵,直到我的信念彻底被击碎,我站在镜子前一遍一遍观摩自己的五官,才发现这个笨拙天真的女孩儿多么土气和傻气。是啊,我如何与那个女人相提并论呢?比起在他心里的位置,我不能企及他的前女友,比起颜值、审美、身材和经济能力,我不及目前站在他身边的这位,可是也许人性都是贱的,他沉迷于她,却从没想过娶她,他惦记着前任,又睡在现任旁边,同时还表达着对我的不舍。人性多么自私,多么贪婪。
起初的时候,袁珍和瑶瑶都叫他雷哥,但随着他职位的不断攀升,就渐渐变成了雷总,而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最开始的时候,他关注我的一言一行,甚至连我心情细微的变化都能体察,直到这个女人的出现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他于是对于我,开始下意识的忽视,那一次,我们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他游走于各个项目之间,忙着应酬、沉醉温柔乡、盘算新项目启动时如何从公款里分一杯羹,我以为这么久没见我们会寒暄几句,我以为那么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至少应该给我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他略带不耐烦的打断我的絮叨,然后毫不留恋的推开门开会去了。
“今天你一个人上班?”
“不是的。”
“那袁珍呢?”
“她去食堂吃饭了。”他连看我一眼也觉得多余了,低头摆弄着手机,我又说:“袁珍是不是……”要调去新项目了?余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撂下一句“我去食堂找找她”便推门出去了,我的表情在那一刻凝固了,包括我的心。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对待过我,至少对我是尊重和体贴的。
袁珍升职店长的时候我没生气,他的花边新闻满天飞的时候,我也顶多是质疑它的真实性,因为在我眼里,他没有那么不堪,也没有那么肤浅,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可能从头到尾,他没看见过我的在意和生气,所以他就以为我永远不会在意和生气吗?
我突然想起来,袁珍升职之前我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他坐在办公室里好像在和其他人商议着什么,梦里我经过他的窗前,不知什么原因生着气,他站起身来紧张的看着我,而我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第二天早上,我还在为梦里的场景感到迷惑,工作群里他便发来了通知,大意是瑶瑶调去新项目之后这家店需要一个店长,而袁珍各方面能力都很不错,是新任店长的最佳人选之类,我当时除了略感诧异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因为确实如他所说,袁珍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工作能力都远远超过了我,至少在老员工里面,她是最合适的店长人选,而且当时我和袁珍关系很要好,我也确信,她升职店长之后,这家店会越来越好,而且凭着我们的交情,她自然更不会苛待了我,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从大家都知道她要升职而我是唯一被蒙在鼓里这件事上,就足以看出我是多么可笑,然而我的可笑还不止于此,在这种境况之下,我居然还可笑的写了近五百字的类似情书的小短文,以表明我的心迹,天真的、自欺欺人的以为,他这么对我,一定是因为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毕竟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情感经历,更不懂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面对他的时候,经常显得冷淡、含蓄和疏离,我把一切的原因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不愿承认既定的事实、不愿接受自己的落败。
这世上,没有哪种攻击比自我攻击更猛烈、更彻底。
晚上9点开始酝酿,删删减减、反反复复到11点,终于眼睛一闭发送出去,然后是漫长的忐忑、期待和等待,从11点到凌晨,从凌晨到深夜,中途因为困顿迷迷糊糊睡过去,又因为内心的不安和焦虑突然惊醒,手机息屏又亮起,在战战兢兢的情绪折磨中熬到天亮,除了闹铃之外,我的手机没有任何他的讯息,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我想过他的回复,也想过他的拒绝,我甚至没期待过他的许诺,只是想知道对于我,对于我们,他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将来还有没有关于我们的打算?可是没有回复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太忙了?毕竟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说他忙,他是不是喝醉了没有看到我的消息?或者,他是不是出事了?我在浑浑噩噩中煎熬着,被时间推到了中午,看着冬天凛冽微弱的太阳,心里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我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无法适应这种陌生的感受,我在想我这样痛,是不是快要死了?毕竟这是二十几年以来的头一遭,为了转移我的痛感,我划开手机屏,试图通过别的新奇的资讯麻痹我的感受,然而我看到的第一条信息,竟然是他刚刚新发的动态,我来来回回逐字逐句琢磨他的动态,却没有从那动态的字里行间中找出任何有关我的蛛丝马迹。失望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境,心里只是有一个答案一直重复:
他看到了,他没有回复。
我,被他无视了?
反复看着对话框里发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从此以后,这句话就成了我的梦魇。于是,我看着他的动态笑起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我听见袁珍的脚步声传来,她走到吧台里面,默了一阵后埋怨道:“夕夕,你整理个书架怎么那么久?今天的周清还没有做呢。”
我赶忙止住我的哭泣,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出口的话不要带着哭腔:“在你们眼里,我一定蠢极了,是不是?”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几秒后冷冷的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茫茫人海,没有人愿意形单影只与孤寡作伴,参照宝黛之悲剧,理想和现实本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分水岭,或者说,在一个人一生的时间刻度表里,黛玉代表了上半场,宝钗承载了下半场,毕竟“爱”与“在一起”是两码事。黛玉是铭心刻骨痛彻心扉的爱情,宝钗是可以携手共赴人生风雨的贤内助。雷宇和我,我们在灵魂上是能够互相认出对方的,但终究还是挨不过时间,抵不过情欲和诱惑,最终在仓皇中走散了。
认识他时,我想起张爱玲那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说: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她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她说: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现在,我心灰意冷,想起她说:“‘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和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分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住似的。”
我们的悲哀在于,还没来得及开始便潦草的结束,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相依相恋,便心生怨怼彼此憎恶。
半个月之后,他来了,他远远的朝我走来,我能感觉到他加快地脚步,可是他向我走来的每一步都令我悔不当初,我碎得拼凑不起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和自己,只有转身,只有逃!
我畏畏缩缩在各处游荡,不知道哪里可以躲避,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躲到什么时候,在一个拐角处,终于在躲躲闪闪之间还是撞见他了,我不清楚是命运多舛,还是这个地方太小,或是出于另一种可能:他一直在偷偷的跟着我,避无可避,我只能停下脚步,愣愣的、木然的看着他。
“你在。”他说。
“嗯。”我言简意赅,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允许自己把失望和悲哀透露给他。
“今天不忙?”
“嗯。”
尽管这一天我盼了很久,可是由于盼了太久,所以竟一时有些失语。中途有那么多的时间,我积攒了那么多情意绵绵的温言软语,日夜等着他的回复,期盼着他能够给我解释,或是他的主动邀约,在漫长的等待里,时间在我这里仿佛按了暂停键,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停滞不前,白天要佯装平静的上班,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泪水把枕巾打湿一遍又一遍,就连为他哭,都让我觉得委屈,就连哭,我都不能像别人一样光明正大。
还伴随着袁珍一次两次的好心提醒:“别犯傻了!他是谁?你又是谁?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有以个人的名义单独约你出去吗?他有说过喜欢你吗?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当我自欺欺人的时候,当我想要找到他爱我的证据的时候,我竟两手空空,面对袁珍好意提醒中包含的冷嘲,我发现自己的举证如此单薄,甚至连反驳的话语也找不到。
袁珍知道了,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了,本来两情相悦的事,流传成了一个傻女孩儿的痴心妄想、一场注定攀不上的高枝、一个贻笑大方的笑话,暗恋的风吹遍了整个项目,大家都在想:你林夕拾不是清高么?原来你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人人开始对我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惋惜和同情,当发生矛盾和利益冲突的时候,这种情绪就会转换成冷冷的嘲讽。
时至今日不识君。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再想起他,一旦想起来,除了眼泪,我什么也没有。
他沉浸在事业的辉煌和与各种女人游刃有余的周旋中,洋洋自得的看到了我的卑微和难过,他不打算把我从这场深渊里拉出来,只是乐于欣赏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慕。
他说:“新鲜的年纪,风华正茂的人,愿不辜负,愿不错过。”
他说:“爱我的人为我付出所有,恨我的人我却牵肠挂肚。”
迟来的深情,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嘲弄:“你怎么能在念念不忘别人的时候,说你爱的其实是我?你怎么能跟别人几番翻云覆雨过后,说你要和我‘互不辜负?’”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不是表白,亦不是痴情,更像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只让我觉得可笑,于是我便肆无忌惮的轻轻笑起来,直到笑得整个身体都在发颤,直到快要把眼泪从眼眶里抖落出来,直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白透,像是冬日清晨罩住天空的雾。
他终于一言不发,狼狈的踉跄转过身,如果他愿意回头,一定能看到我已泪如泉涌,但是他没有,也不知道,他无数次的默不作声让我的爱恋承受了多少痛楚。
从此以后,沉默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话语。
那天晚上,我终于又梦见了他,他站在吧台外围端起我做的咖啡抿了一口,泡沫沾到他的上嘴唇上,我为他的笨拙感到好笑,指指自己嘴唇看着他笑,他迟钝又茫然的看了下我的嘴角,愣了几秒后才恍然大悟,木讷的连连“哦、哦”起来,看到我笑他,他也跟着笑起来;镜头切换到KTV,他手拿麦克风对着屏幕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总是一个人流泪到天亮……这个忧郁内敛的青年人,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才会展现出这个年龄段意气风发的那一面,后来我们一起合唱李健的《风吹麦浪》,而后相视而笑,像最初一样,仿佛时间不曾流逝,彼此还可以携手;我在书架前吃力的想拿到那本《百年孤独》,他悄无声息的在我身后出现,取下书后俯身朝我扬了扬眉,说出了书里加西亚-马尔克斯那句经典名言:“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他说,你的性格变幻不定,在乐观和消极之间不断游走,就像把巨石推上山去的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了诸神,被惩罚将一块巨石推上山去,你不断地推,巨石也不断地滚落,于是你就在这种无望中不断重复、永无止境的做着这种屡屡前功尽弃的挣扎。
梦里全是过去的场景,犹如隔世那样遥远---原来我们竟然拥有这么多回忆。恨将我的内心蒙蔽,让我以为,我们的过去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所有的点缀绚烂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涂鸦,但我又反问自己:如果过去真实存在过,那为什么,当面对他们的质疑和所谓好心时,我找不到一丝他爱我的蛛丝马迹?对了,我怎么又忘了?我想证明,但他不想。
也许每个人都无法认清自己和他人,都靠着仅有的认知和情感的驱使凭本能处世,比如我的执迷不悟怯懦愤恨,比如他的自私多情浅薄盲目,我们都有自己不愿承认的、卑劣残缺的部分。
后来,我听说他身在澳洲的女朋友回来找他了,又听说他和那位肤白貌美你侬我侬,还一起去了泰国。一切的一切,不是他对我说,而是我听别人说。
后来,我也才知道,原来袁珍升职并不只是因为我工作能力不如她,而是她和另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开展了一场众所周知的地下恋情,她通过这个已婚中年男人获得了许多助力,包括每周例会时,作为雷宇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他常常比别人更有发言权,不但能推波助澜锦上添花,还能玩弄权术操控人心,但表面看起来,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有些发福的中层领导,只有经过长久的相处打交道,才会发现他不但阅历丰富风趣幽默,还博学多识兴趣广泛,不但读过万卷书还行过万里路,他体贴入微到连老婆出门都会提醒她擦防晒霜,还会记得每位同事员工的喜好和饮食习惯,他懂得如何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并且相谈甚欢,也懂得怎样能够快速获得别人的好感,甚至通过塑造新时代好男人形象,俘获了许多年长或尚且年轻的女性的青睐,她们为他打抱不平,为他惋惜,觉得她的老婆拜金、懒惰、脾气坏还挥金如土,他说他们家的衣柜里常常有一堆还没剪吊牌的衣服,他说他最胆战心惊的事,就是收到信用卡的消费短信,他说他早上起来为全家人做好饭,送孩子上学后才匆匆赶来上班,他说下班后,早上的碗筷还在水池里他又要开始准备晚饭,丈母娘和老丈人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家五口人就指望他一人……引得女孩子们一阵又一阵唏嘘,脾气耿直一点的甚至还会打抱不平:“你媳妇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和她离婚?像你这样的男人,找个年轻漂亮的完全没问题啊。”他只是笑,不说话。
人性是多么复杂,多么令人失望。记得周国平说过:给人温暖的是人,给人伤害的也是人。
我还记得,当初去别的售楼部给水吧台的姑娘们培训咖啡知识的时候,我常常会抱怨他们管的饭难吃,而这个叫王岗的中年男人只要有事恰巧过来,就会给我捎带一份我喜欢的饭食,他是这么好、这么体贴员工的领导啊,可是,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面对女人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下意识的试探?
当他给我发奇怪表情包的时候我没多想,直到他与袁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直到瑶瑶离职后打开她与王岗的微信聊天记录,我才发现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骚扰消息,甚至是对他的露骨感到不可置信,我诧异的问瑶瑶: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她无奈的反问: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信吗?大家会信吗?以他的左右逢源和职位,一个小小的店长又能把他怎么样?况且他把雷宇拿捏的死死的,雷宇毕竟年轻没什么阅历,什么都听他的,公司上面的人又都很看好他,而且他还是我们领导的领导,你觉得谁会站在我这边?雷宇吗?她冷笑一声:“我说出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他那个人那么阴险。你以为我离职只是因为别人惦记我的位置吗?难道没有王岗的从中捣鬼?那个顶替我坐上店长位置的,就是他推荐给项目负责人的。”
真是……下流、卑鄙。
“他要潜规则我,我不乐意,他就各种给我穿小鞋、使绊子,他们分成的时候问我要几个点,我说我不要,既然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被踢出局,也是意料之中。”
我下意识的问:“你说的他们,指得是谁?”
瑶瑶白了我一眼:“你觉得是谁?还能有谁?”
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我无话可说。反倒是瑶瑶反过来安慰我:“不过这是我个人的事,与你无关,而且我现在也已经辞职了,无所谓了,也解脱了。这里的水太深了,不适合我们这种人。”
我从前幼稚的以为,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有好坏之分的,却不懂人性的多变和复杂,现在明白:除了那些奸淫掳掠烧杀抢夺的大奸大恶之徒,这世上的人都是有不被他人和自己所知晓的另外一面的,正因为人性里含有残缺和卑劣的部分,所以才这么渴望完美的人性和光明,但可悲的是,大多数情况下,是以苛责他人宽待自己收场。
后来整个商管公司处于亏损状态,所有的项目都是入不敷出,昔日的繁华褪去锦衣,满目都是破败和萧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一般,各个项目的店面越来越冷清,甚至到了一个礼拜不来一个顾客的境地,一年不到,就连木地板都翘起来了,伴随着账目的巨大出入和商管公司整个的迅速衰落,总部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也就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无故背锅,于是之前和我们一起入职的同事全都被另一波人替换掉了,最后只剩下我和袁珍,甚至连瑶瑶也因为另一个项目的勾心斗角被迫离职了,总部终于要派人来查账,即便是会计部门的主管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就算他心知肚明,也不敢揭自己上司的老底,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还是东窗事发,我在想,此情此景之下,他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过像我一样的绝望?
雷宇,也许你从不知道,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是怎样在我向你发送出那段四百多字的微信时以粉灰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的。我觉得我自己也变成了灰,变成了很多粉末状的东西,支离破碎的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时候的某一天,我妈在电话的那头担忧的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我和你爸都不同意,你说什么都不行,非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我和你爸说什么,你只是挽着他的胳膊一直笑,我听人家说,梦见一个人笑,就说明他生活中过得很难过,你最近……什么都好着呢吧?”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快要哽咽出声,但我知道我不能,安抚了老人家几句我匆匆挂了电话,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后来,袁珍也调走了,这个项目空降了一个新领导,据说是雷宇力荐过来的,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青春美丽,当然也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冲咖啡、做特调、采买排班、账务汇总,她统统不懂,她会的就是拿着领导的工资指挥我包揽店里的一切事宜,然后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悠闲坐在店里某个位置,当然,还有炫耀她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以及教导我如何将自己出售出去,如何让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带我去一些高档的场所增加见闻,我与这样的人无法相处,于是跟袁珍商量,是否能够调去她的项目,她说自己做不了主,让我去找雷总,在我发出那条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想: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以后,我再也不会找你。可是他的回复多么令人沮丧啊,他让我的失望重复不断,他难道不知道我在当前项目的处境么?还是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一丝一毫都没有?他过了很久才回复,他说:我没有意见,你去和袁珍商量,她同意了我这边就没有问题。
我真是傻,我哑然失笑。我怎么能指望他呢?他又什么时候让我指望过?
于是,我彻底放弃了依靠任何人摆脱现状的想法,强迫自己压制对于李雯的反感,学着与她相处,有时候教着教着我不免笑起来,有一天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在王岗突然推门进来问我“笑什么”的时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只是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能够担此重任,明明身为普通员工,却在为公司培养店长,我何德何能?”他一愣,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的表达不满,但他是怎样处惊不变又圆滑的人啊,立马笑起来:“现在这个情况,谁也没想到,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多想了,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他打包了一杯拿铁便走了,我于是把我这半年时间以来的所思所想愤愤不平全部用文字打出来,不管不顾的发出去,意在表达我的立场,要么换店长,要么换掉我,他没有回复我,到了第二天,这位美女店长打开他与雷宇的对话框,嘲弄的看着我笑:“你有什么事就给我说,我才是你的直属上级,没有人教过你越级汇报不合规矩么?你以为你是谁?到最后绕来绕去,消息还不是到了我这里?想要拿到高工资,就得先看看自己有什么能耐,是否配得起自己的野心。”
她以为,我在乎的是店长这个位置?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我不禁觉得好笑。
我说,我只是把消息发给了王岗,她轻蔑的看着我,说王岗发给了雷宇,雷宇又发给了她。
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自己,他是觉得我不会伤心,还是觉得我没有自尊?我怎么忘了,这位刚来的时候,他就在群里艾特所有人,让大家一起为她树立威信,当时袁珍还在我旁边,也不禁“嗤笑”一声:“给她树立威信?哈,威信是自己给自己的。”他意识不到,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有多可笑,也看不到别人心里对他的鄙夷与日俱增。
后来的后来,他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梅蕾黛丝。”可是蕾梅黛丝是谁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无心去追究。
她说他和雷总相谈甚欢,她第一次面试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对她赞不绝口,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是真的欣赏能力还是被美色迷惑,谁又能说得清楚?如果说那位肤白貌美,那现在这位就是美艳动人,两种不同的美活色生香的展现在面前,而且都是自己的女下属,应该很少有男人不浮想联翩心猿意马吧?并且,这位一问三不知的美艳店长十分笃定的宣誓:三个月内,就能让这个项目的生意起死回生逐渐回温,但尴尬的是,只待了半个月她便察觉了这个项目的无力回天,便主动向雷宇提出辞职,为此,他特意从公司匆匆赶过来,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听见他对她说:“我知道,这个地方留不住有能力的人,但咱们约定的时间是三个月,这才半个月你就说不行?我都相信你,你也该对自己有信心,还有两个多月呢,你尽管放手去做,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全力去配合你。”
这段话极深的刺痛了我,如果放在以前我不会有任何的遐想和刻薄情绪,但走到如今这一步,就只剩无言的冷笑。面对他,除了冷笑,我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但我与他,我们之间奇怪的氛围,令这位美艳店长也察觉到了异样,所以为了掩饰也为了躲避,我除了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柠檬水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佯装在东擦洗擦、左洗右洗,实际上店里已经好久没人来了,就连置业顾问也很少造访,每天除了给自己做两杯咖啡读一些书籍之外,就是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干净,再无其他。
见我东忙西忙好像根本停不下来似的,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为了表现我们的和睦给领导看,温柔的说:“姐,你没事就多歇一歇,不要让自己太累。”我们无冤无仇的,本来可以和平共事,奈何立场不一样,所以我无法心服口服的与她相安无事,但既然她这样说了,我就不再装模作样了,淡淡的答应道:“好。”然后,停下了手里所有多余的活计。
他和我都心知肚明:我忙,并不是真的忙,也不是因为勤快或者想表现自己,自从那次之后,只要见到他,我不是躲就是忙,当着她的面我不好躲,就只能忙起来。
她终于答应留下来,并保证竭尽全力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来拯救这个气数将尽的项目,他终于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过脸看向我这边,低声说:“我走了。”以前每当这样的时刻,我都会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一样,笑脸盈盈的立马转身,语调轻快的对他挥手说:“好的!拜拜!”这次,我头也没抬,明知道他的试探和示好,却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后来再见,已是一别经年,他已婚我未嫁,各自继续为生活奔忙。然而当时,失望还在继续。
后来招人的要求,不再是专业知识和个人能力,而是背景和颜值,瑶瑶作为第一任店长,凭能力担当此任之后,袁珍虽然被潜上位,但起码还是专业出身,后来的店长们不是通过关系空降就是颜值担当,说起来实在荒唐,但上位者不觉得荒唐就没人能够说出到底有多荒唐,多的是溜须拍马迎合奉承之辈。
那些背了黑锅的、没有背景的老员工纷纷被迫离职,整个商管公司像是大换血一样,除了我和袁珍因为情况特殊留了下来,其他人无一幸免,包括人事和会计,这些无故被牵连的人,虽然不能反抗这样的命运和结局,但却有抱怨和诉苦的权利。公司用尽了各种办法逼迫他们主动提出离职,但他们也不傻,宁愿忍受各种煎熬和折磨,也要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权益--主动离职怎么享受公司的裁员补偿呢?那可是整整三个月的工资啊!当然要死磕到底,但好在他们总算扳回一局,虽然走得那一天有些狼狈---以王岗带着一波人直接上岗而终结。
离开的那一天晚上,作为老同事我们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当然这些人里面不包括袁珍,她已经走上自以为的上流社会,身边都是“达官显贵”,不但现在已经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身为管理层,她在场会有诸多不便。我们这些已经离职、或者即将离职的老员工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个个都是唉声叹气愁云惨雾的模样,话题无非就是:一开始怎样怎样,没想到现在怎样怎样,比如雷宇平时看起来温和没领导架子,一幅彬彬有礼的读书人模样,没想到现在不但色令智昏,还急功近利唯利是图起来;王岗表面风趣幽默体恤员工,实际油滑世故老奸巨猾,好话说尽狠事做绝,面对这些个老员工一丝情面也不留,说换人就换人,甚至连装也懒得装了。
突然,有人嘲讽的一边夹菜一边说:“雷宇平时看起来挺内敛深沉的一个人,没想到现在能整出这么多花边新闻。”
又有人津津乐道的接话:“可不是么?上次总部一个女孩儿来项目,听说是个富二代,住在富豪区开着大奔上下班,又年轻又漂亮,在咱们商管公司做会计,当初王岗还提议让雷宇去追她,说是如果能把她拿下,以后就可以少奋斗好多年,雷宇表面笑着摇头,其实好几次车接车送的,看见人家紧张得不得了,有一次,脸都红了。”
“不是吧?”
“怎么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他白了一眼,扬起下巴对其他两位说:“当时你们也在场,对不对?”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啧啧啧……没看出来啊,他也有这么一面。”
“雷宇不行。面对咱们他是领导,面对美女,他会自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话说袁珍和王岗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你们谁知道?”
有人无语道:“早就在一起了。”
“……瑶瑶还没离职的时候,他们不是经常一起去公司开会吗?然后就……”说完挑眉,给了众人一个“你们懂得”的眼神。
“上次我路过食堂,还看见袁珍搂着王岗的胳膊撒娇卖萌呢,你说正常情况下,一个员工对领导会这样吗?而且还是一个女的对一个男的,而且双方都有家庭,这不明摆着的么?两人那个暧昧劲儿,整个项目都看到了,谁都不瞎!”
“雷宇毕竟年轻,很多事情都是王岗搞的鬼。”那位平时少言寡语的老好人突然开始打圆场:“其实他平时挺好的,就是跟王岗走得太近了,难免受到影响。”
又有人附和道:“这个倒也不假,雷宇心眼本来就比王岗好,至于那些个桃色绯闻么,哪个男人有钱了不这样?男未婚女未嫁的,人家也没做什么道德沦丧的事。”
“是啊,而且当初,在那些女的面前献殷勤的,也不止雷宇一个人,男人嘛!”
而我的注意力,却一直停在他面对那个富二代脸红、车接车送的事情上,因为当时,我们刚开始,我自认为至少在当时,我们是一对一的关系,而他们所说的那一幕我刚好在场,也亲眼所见,那时,我只是单纯的以为,他只是因为要回公司顺带捎上了她,没想到……脑子里嗡嗡地,整个人也感觉晕晕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从我身体里流失了,我无力到连叹息都发不出。
面对我,他充满了自信和笃定,面对她们,却又禁不住自卑?我低笑起来。
听着大家的怨声载道,和你一言我一语带来的冲击,心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除了沉默和附和,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你在怪笑什么?”突然有人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因为座位紧挨着我,他又喝醉了,所以满嘴酒气毫无顾忌的说:“大家共事这么久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你就没有什么委屈吗?”
我苦笑一声,勉强找到丧失的话语:“我想说的你们都说了,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是不是还对雷宇念念不忘……?”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有人赶紧出口打断,但这位打开了话匣子不愿就此罢手,大手一挥继续我行我素:“你们谁也别拦我!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实在憋得慌!”
“小林,你是不是舍不得说他?我以前觉得你自不量力心比天高,现在却觉得他没有选择你,其实是你的幸运,你是个好姑娘,但你和他,你们不合适……”他机关枪似的还要继续说下去,别人不停使眼色他也看不到、也不管,一股脑儿的一吐为快,可是他畅快了,我却怎么也坐不住、待不下去了,只能起身狼狈又难堪的说:“太晚了,我先走了。”
这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可我却满心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