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总是会倚在老屋的窗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在望着什么。奶奶说那是快要走了,在提前看路呢,这样就可以看到哪条路比较好走一些了。我说不是的,那是他在等着他的孙子回来呢,他在等我。
老屋是座一层的瓦房,从爷爷辈算起,也有四五十年的风景了,其中共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个门,从主门进入,两个侧门分别通往两个侧房,屋面各有十三路瓦片,梁是泡了多年之后才拿出来的老松木,房子的砖是爷爷当年给砖厂干活的时候,别人补给他的,这就是它的全身,没啥值钱的东西。
听奶奶讲,以前自家的房子不是在这的,而是在距离现在不远处的一块地,后来地被地别人家给占去了,才又搬到这来,建起了这座房子,它是你爷爷倾注了全部心血建起来的,一砖一瓦,一铁一木,都是他的汗水滴出来的。
老屋每年都要承受几个台风的摧残,往往是“上房揭瓦”,总是会把窗户墙面的那一段屋面给掀翻,其他地方也是会吹的稀巴烂。所以每次台风过后,父亲总会找把梯子爬上去,重新调整下屋面。后来实在气急了,就在前面拿沥青卷材铺了,没有再用瓦,但还是抵挡不了那肆虐的台风。
若是洪水来了,则需要把这间房子的正门拿八仙桌顶住,门栓给闩上,然后大人们则会爬到她的身上,直到洪水退去。但墙面上,仍旧会留下一道被水亲过的痕迹。
我喜欢这座老屋,我童年的记忆全部安放在这里。
爷爷患有老年痴呆的那年,就睡在这座老屋里,他说这是他的根,叶落了,要归根,哪里都没有老屋好。
那时候正是读初一的时候,父亲为了生计,和母亲一起去了雷丰租地种菜以及养猪。刚开始的半年,我们还是在家里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后来父亲见我们离父母远,便给我们转了学,那时爷爷已经开始表露出老年痴呆的迹象了,他总是会忘记东西,然后不停的追问我:“啊稷,我那个东西又放哪去了,你们是不是又偷偷拿了我的东西”,而我们总是不耐烦的回应他:“你的东西不是在那吗,这是个啰嗦的老头,谁拿你东西了”,然后看着他一脸沮丧的去看下自己的东西。
于是,便只能是每个周末才能回去一趟。每次一回到前庭上,便能够看见他坐在窗口,眼睛一直望着外面,掉光了牙齿的嘴,在啃着一口“自己的槟榔”,奶奶跟我说,他嚼得不是槟榔,每天都会拿着镰刀,去把门前的椰子树皮割下来,当槟榔嚼,嘴一扁一扁的动着。奶奶骂他一次,他就停歇几天,到后来自己在呢喃着,不要骂了,等到那个树皮割完一圈,我也就该走了。
他好酒,每晚干活回来的时候,总会喝几口,不管有没有菜,一把生韭菜,用盐一腌,也就成了下酒菜,而且喝的美滋滋,我常会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的拿几根放到自己的嘴里,然后赶紧抿抿嘴跑。他则会坐在后面笑呵呵的骂着:“狗兔崽子,偷吃是不”,也没有起身,就坐在老屋的檐口下。患了老年痴后,这酒瘾还是忘不了,以至于几次都把煤油当酒喝,回到家里,他会跟我抱怨,你奶奶又把我的酒藏起来了,她年轻时就一直反对我喝酒。
老了他还是很爱老婆。奶奶若是叫他做什么事,总是第一个去完成,心里面念着的还是他的妻子。有次在树上摘了三个番石榴,红色的那种。刚好我去撞见了,那时候爷爷在看园子,晚上都不回家,他便交代我:“把这三个番石榴拿回去,熟的大的那个给奶奶,你跟弟弟吃小的那两个喔”,我则十分眼馋的望着那个大的,就是没有吃,一路念着走着回到家。
后来老年痴呆后,奶奶总是骂他,我还埋怨。可奶奶说:“骂了他,才能清醒些,因为他比较听我的话,所以骂了记忆才消退得慢”。
或许这就是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
几个月后,他走了。
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历史课,新闻还不是那么的发达,父亲把他那辆破三轮车放在校门口,自己走到了教室的后门。班主任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出去,并且让我拿好书包。出了校门看到弟弟也坐在车上,他的自行车已经放好在三轮车上了。老爸开口说:“爷爷已经挪到地下了,怕是快了,你大姑让我接你们回去”
我们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安静的回到了家里。
他正在地上躺着,很安详。我与弟弟两个人伸手凑到他的鼻孔前,还有点气息,又伸手去摸了摸额头。
“爷爷,我们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真的走了。家里人说,这口气,他憋了一上午了,从早上六点多开始。是啊,窗户他再也坐不到前面去望着那条路等我回来了,只能是躺着,憋着一口气等我。
今年老屋拆了,毕业回家的时候,仅能看到地上存留下来的一些破砖碎瓦,也都已变成了乌黑的,全部扔在地底下。我捡起一小块,用手轻轻的擦拭了下,在那个没有芯片的岁月里,你们就是最好的记忆。
很多的新生事物我想都会出现,却再也代替不了老屋的这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