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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被“开了”
大院的熄灯号都吹过两遍了,路上早已经没了行人,昏暗的路灯把一个身影拉的长长的,是安武妈急火火地走着。
“这个臭小子,猫到哪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急死人了!”安武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随着“二!二”的寻喊声,安武妈越往前走,心里就越发虚,边走这嘴里边不停地嘀咕着。
随着黑漆漆的夜幕的降临,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不安,紧紧地揪着当妈的心。
司政后办公楼里,只有军械科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此刻,科长安振祥望着桌上那一大摞图纸,吸了最后一口烟,把手里的烟蒂轻轻揉在烟灰缸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把新方案确定了下来。
最近反帝反修形势趋于紧张,部队武器的日常保养和更新换代速度明显加快。作为一个师的军械维护修理中心,安振祥这个军械科长自知责任重大,一些亟待解决的新课题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原本遇事就事必躬亲的他,这下就变的更加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了。这不,上午军械所张技师把他那个“枪械修理新工艺方案”,交到安振祥手里,从接过这份材料起,安振祥就没有一丝闲暇,他要把所涉及的流程控制,校验数据和基本参数反复核对,在确信准确无误后。安振祥才猛的觉得整个办公楼的人都已经下班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对了!上午家里来电话,说二小子安武和什么人打架,好像是个叫小兵的,听说打坏了人,二小子安武就不见了。此刻,安振祥为二小子安武的“出走”而不安,更为那个叫“小兵”的担心!
事情发生在这天下午,像往常一样,安武和院里的一帮发小在玩打鬼子的游戏,不知怎么,安武和同院的一个叫小兵的玩恼了。小兵要当八路,安武说我们八路军这边人已经够了,让小兵去当鬼子。说着说着,小哥俩还就撕吧起来。这小兵比安武大一岁,个子也高出安武半头,力气也大。“战斗”中,安武被小兵结结实实地压在身子下面。
动弹不得的安武两腿乱蹬,两手撕巴着,嘴里还一刻不闲着:“我打你这小鬼子,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小鬼子!”
“你才是鬼子呢!我就是不和你一波,我才是真正的八路,就让你当小鬼子,打的就是你这小鬼子···”
一开始,发小们还起哄嫁秧子,一个劲儿拍手加油。眼瞅着俩人在地上越打越凶,衣服撕了,脸也抓破了,周围的灰土被扬起来老高。这下,看热闹的发小们可就慌了神。有得急的在那里直跺脚,有得颠颠的跑回去,赶紧去喊大人,还有的俯下身子去,拉胳膊拽腿。被小兵压在身子下面的安武,有劲使不上,忙乱中,安武从身边摸到块石块,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小兵的脑袋抡了过去,瞬间,小兵脑袋“花”了。那血,忽的一下,满脸桃花开!周围发小们立马傻了,紧接着,“呼”的一下,四散奔逃。
小兵是被后勤家属院的嘎斯六九送到西门外的师部医院的。
大院里,安武把小兵的脑袋给开了的消息,一时间不胫而走。有说小兵脑瓜浆都出来的,也有说小兵当时就没气了,还有的说小兵没死,可看样子也活不成,传消息的可真不怕事儿大······见小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开始安武还美呢:还敢打我八路军,哼!我打的就是你这小鬼子!可眼瞅着小兵的脑袋流了血,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怕”。“三十六计走为上”,安武一溜烟——跑了!
安武妈听说二小子安武把小兵给打了,人都快不行了,登时两腿就软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小兵家,拽上小兵妈就往医院跑。
医院病床上,小兵的脑袋让白纱布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着胆怯生生的两只小眼睛。见妈妈和安阿姨走了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对着妈妈嘻嘻地傻乐。
“还乐呢!快躺下,躺下!”小兵妈心疼的嗔怪着。
“没事了!···人家和安武闹着玩呢!真的没事······”小兵歪着小脑瓜说。
“什么没事了!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成天价不让人省心。”
“躺下,快躺下。”说着,安武妈把带来的橘子罐头放在小兵病床的小桌上。
“这就是一对儿不让人省心,没啥大事,别担心了!碰到血管,我们刚给小兵做了检查,休息两天吧!”听了王院长的介绍,姐俩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略微有点儿缓。
这边万幸,亏得小兵没出什么大事,这要是被石头砸个好歹的······老姐俩想起来就后怕!再说着安武,大院里的这帮发小们说啥的都有,知道自个这回可真是闯了大祸了,再也不敢回家。
“二小子会不会一时犯了糊涂···不会出什么事吧!”夜幕下,安武妈胡乱地想着,更加快了脚步。
“都大半天了,这小子能到哪去呢?”知道了消息,还在办公室里的安振祥,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出了办公楼,径直向家属院方向走去。
“哎!是老安吧!怎么?是在找你家二小子呢?”迎面走过来说话的是鲁副师长。
这个鲁副师长和安振祥,打小是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发小。那阵子,村里人都喊他鲁大胆。十七岁那年,俩人私下里一商量,背着家里大人,偷偷跑去当了八路。
到了队伍上,俩人吃住行走形影不离。那会儿,这个鲁大胆是村里少有的高小生,不仅识文断字,头脑灵活主意多。打鬼子那阵子,他还一把大片刀活捉过一个鬼子曹长呢!
说起安振祥,那也毫不含糊,他是村里大伙儿公认的能工巧匠,人送雅号“智多星”。谁家有个修修补补的,都来找他。安振祥喜欢摆弄枪,打得还准。有回伏击鬼子小队,安振祥用手里的老套筒子,生生的穿了小鬼子“糖葫芦”。三个小鬼子一条线,瞅准了,安振祥手中一声枪响,鬼子俩死一伤。那一仗下来,大家伙儿可就知道了这个安振祥。还送给了他一个外号:“一枪俩半”!立功受奖,部队首长还特批给了安振祥一支三八大盖。
当“鲁大胆”和“智多星”安振祥胸前戴着大红花,出现在村里所有人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爹妈才知道,失踪了多日不见的小哥俩,早已经成了打鬼子的八路!
朝鲜战场上,俩人还在同一个连。安振祥他们头一回和大鼻子美国鬼子面对面干仗,美国鬼子那炮弹打的,跟不要钱似的,狂轰乱炸铺天盖地。阵地被燃烧弹烧成了焦土,身边的战友被打飞了胳膊,被炸断了腿的,眼瞅着战友被燃烧弹活活地烧死,那一刻,安振祥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枪林弹雨,什么叫生离死别。
炮火硝烟,血雨腥风,可安振祥他们阵地上的那面红旗却始终不倒!那一仗打下来,一个连百十来号人,除了三个重伤号,全胳膊全腿儿活着的,只剩下了他们仨:一个是后来当了副师长的“鲁大胆”,一个是后来当了军械科长的“智多星”安振祥,还有一个是连队司号员“郑大嗓”,仨人从朝鲜回国后,“鲁大胆”和“智多星”安振祥继续留在了步兵师,组建海军,“郑大嗓”被抽调到,去了东海舰队。
······
“唉!那是老安吧?!”
听有人叫自己,安振祥抬起了头。
“别找了,我刚才从家出来,家炕上多了个小脑袋。睡着了!小勇妈说是你家二小子安武,听说打坏了人家小兵,惹了祸,怕你削他,就躲到我这家来了。”鲁子副师长笑着对安振祥说着。
“睡了?!他倒是会省心!那怎么行!这个惹事的猴小子!”安振祥嘴里嘟哝着,转身就往副师长家的小院走。
“哎!哎哎!老安!老安!干啥去!这又不是头一回了,看把你急的。”鲁副师长伸手,一把拽住了安振祥的胳膊。
“不行,这毛病不能惯,我去把这个欠收拾的猴小子给薅出来!”
“哎哎!你就让他好好睡他的吧,那我家的几个臭小子惹了事,不也总让你家小子给藏起来吗!人家那叫“掩护战友”!哈哈哈!你听我的,今天太晚了。放心吧!我家那口子说了,你家二小子已经和小勇他们几个一起吃过晚饭。都玩累了,让他们小哥几个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天一亮我一准儿就让他回家,行吧?”
“……”
“得了!就这么着吧,你也早儿回家吧!早点儿告诉你家那口子一声,省得当妈的惦记着。哎!老安,不过咱可把丑话说在头里,明儿二小子回去,你可不许动手啊!都知道你这个家伙下手狠,打孩子没轻没重的!”说着鲁副师长径直回了自家小院。
这鲁副师长说的没错,你别看他家一群秃小子,他呀,还就稀罕个姑娘,可他家里的就是“不配合”,这生一个是小子,再生又是小子,这不!哔哩吧啦,五个!一群秃头小子。比安振祥家还多一个呢!用那鲁副师长的话说,他家这五个臭小子,个顶个的都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家三小子小勇,和安振祥家的二小子安武最要好,俩人好的一个人似的,哥俩说了,人家那叫战友加兄弟!小哥俩都属猴,小勇比安武小一个月。俩人同在一所学校读书,还在一个班。上下学,来回一起走。论起打架,那叫玩命儿一起上,还来不来就一起逃个课,弄点儿恶作剧啥的。有回,俩人趁院里“大丫妈”不注意,把人家正下蛋的老母鸡给偷了回来,不知道从哪儿寻摸来口锅,把大丫家的老母鸡给炖着吃了。完事还抹抹嘴,假惺惺地和人家“大丫妈”搭讪:“阿姨,听说你家老母鸡丢了?我俩帮着找找?”说完,领着“大丫妈”装模装饰地四处找鸡,人家“大丫妈”还直个劲的感谢他俩呢!你说这俩臭小子坏不坏!
天亮了,小勇陪着安武回到安家。他俩掐算好了,趁着安武爸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才敢回去的。
安武知道这回自个儿是闯了大祸,一进门,见老妈立在堂屋地,手里攥着个鸡毛掸子,气哼哼地瞪着他。安武低着脑袋,溜着墙根走,一会儿抄起笤杵扫地,一会儿提溜起水桶到院子里的自来水管打水,那叫一个勤快!见小勇寸步不离安武,安武妈始终没捞着“下家伙”开打,这样,安武也就免去一顿暴揍!老妈的这顿打暂时躲了过去,安武明白,等老爸下了班,有更狠的一顿胖揍在等着他!
不知是鲁副师长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安振祥的工作太忙,反正是让安武躲过了“一劫”!
再说这小兵,脑袋被安武给“开了”,锋利的石尖给干出了血,猛的一看怪吓人的,其实也只是划破了头皮,碰到了血管,看着血流了不少,其实伤口不深,所以,没几天就痊愈出院了。
回到大院两家大人是多少年的邻居,平日里,安武妈和小兵妈还总姐长妹短的,俩爸又都是战友,小孩子之间打架,那就是“锅沿碰锅勺”的事,安武妈有些过意不去,可人家小兵妈恐怕安武妈心里不踏实,上赶着去了安武家,反倒安慰起了安武妈!再说那安武小兵哥俩,小兵脑袋上白沙布一拆,依旧该打打该闹闹,那就是老人们说的“记吃不记打”!
安武、小兵、小勇还有大院外面的那个二嘎,这帮发小们,在安武的“率领”下,不是到南门外二道台去打鸟,就是到东门外的养鱼池里去“喷腾”(屯堡镇当地人管游泳叫喷腾)。再不就是南洋河里捞鱼虾,西门外坦克团大院里挖苦菜回来喂小兔。大院里的这帮疯小子,你假装小鬼子,我当八路武工队,抓特务、“孙儿不起”(一种单腿撞击的游戏),一帮“坏小子”个个都淘出了花。
清晨,太阳从山顶上冉冉升起,金色斑斓,洒满了远近山峦,也铺满了整个屯堡镇。警卫连、特务连、防化连···一队队整齐的队伍,伴随着队列口号,和铿锵有力的步伐,在大院里喧嚣着。
大院,隶属于北京军区的一个步兵师。1953年,安正祥他们带着战场上的硝烟和浑身的疲惫,一踏上国土,就奉命来到了这个穷的兔子都不拉屎的屯堡镇。一群年轻人,如同在战场上打仗似的,按照当时苏联军队设计的图纸,白手起家,平地建起了这座营房。
屯堡镇的人管营房叫“司令部”,住在里面的人管它叫“大院”。
大院里,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幢二层办公楼。那时候,不仅是在这大院,就是在整个屯堡镇,那也是这个屯堡镇上的唯一的一座楼。大院里,除了机关办公人员和少数部队之外,全部都是军人家属。按照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三大部门区划,大院也被“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院中院。安武他家住的后勤家属院,和墙外的屯堡镇街里只隔着一道墙,站在大院,就可以听到墙那边屯堡镇的当地人,操着屯堡镇特的土话,大声吆喝牛羊,厉声呵斥御马的嘈杂声,间或有“拾豆腐啦!”的叫卖声,豆腐小贩高亢的吆喝,走遍了屯堡镇的南街北街。
生在部队,长在大院的安武他们这群孩子们,在那个年代受到国家和社会的普遍重视,因为他们的父辈都是从朝鲜战场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这些“最可爱的人”,相对于社会上的孩子们,安武他们这帮军人后代,无论在哪方面都优于他们的同龄人。他们有一个快乐的童少年。尽管安武玩的很开心,但心里总有一种纠结:大哥安文不在身边,听安文哥说,他们那个东风小学可好呢!是所军队子弟小学,没去过。只是听说,安武心想,别管他什么东风小学还是西风小学,只要安文哥能够回到屯堡镇上学,天天哥俩在一起,那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