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李煜《别来春半》，落花如雪，春草如愁，离恨如水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南唐后主李煜《清平乐》

雨馀春草足，这是仲春的物候之美，说的是仲春时节，惊蛰春分之时，雨水增多，地气膏腴，万木发芽，百花盛开，但独得地气春雨之美的，就是贴服地面的草本，一夜绵延千里，春风又绿江南岸。

仲春之草色鲜美，在于它的新绿和绵延。池塘生春草，是那种水光与泽草的萧萧之美，而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则是平原地带的葳蕤辽阔。

最能表现春草和离愁的，在唐之前是汉朝乐府。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这道路可能是蜿蜒水路，岸边春草，伴随流水铺展到天边，这道路也可能是陆路，本来没有路，远行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草中的道路，那道路上的行人走在连天芳草里，那芳草在离人的心上，绿成了祝福和思念的海。

但最能表现春草和离别之忧伤惆怅的，却是南唐李煜。

李煜重情隐忍。他是南唐后主李璟的第六个儿子，从小聪慧，喜欢诗词，善于书画。这样的孩子做个富贵王爷，应该是最好的命运。比如他的几个弟弟在南唐灭亡之后，也得到宋朝廷的善待，并没有杀身之祸。所以我相信李煜从小是没有帝王之心的。所以当哥哥太子看到他被父皇宠爱嫉妒时，他赶紧表明态度，我就是喜欢山水，念念佛经，别扯上我。

但是太子病故，太子位虚了。那么李煜排行第六，还有四个哥哥几个弟弟。为什么没有选几个哥哥做太子？史料没有记录。或者是嫡庶之分，又或者其他原因里，比如几个哥哥早死？新太子人选落在李煜和弟弟李从善身上。大臣钟谟主张立弟弟李从善，此时李煜22岁，李从善18岁。

李璟是怎么考虑的，无从得知。或者他认为李煜的性格更像他，慈悲宽忍，在宋朝的强大压力下，更有柔韧的一面，又或者寄望这个孩子因为本身生有异相，眼睛有两个瞳孔，或是上天赐予的帝王之兆，所以他毫不客气的流放了钟谟，立李煜为太子。两年后李煜即皇帝位。

24岁的李煜面对的富丽却岌岌可危的帝国。父亲已经称臣于宋，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努力维持南唐的太平，等待渺茫的机会。面对宋朝的步步紧逼，要求他全面废除国号，纳入宋的版图，他采取的是表面拖，但内部积蓄兵力准备不惜一战的策略。

他和弟弟李从善关系良好。这可能也是父亲李璟立李煜为太子的重要原因，李煜有一种慈悲柔韧的爱，会善待他的众多亲人，而末世王朝最忌讳的是内部的争权夺利，一个皇帝的最后，还是一个父亲。李煜上位团结兄弟，分封诸王，弟弟李从善更是血浓于水，互相倚重，如是10年。

但事情总有变化，十年之后，宋太祖灭南汉，陈兵汉阳，就在南唐边上，兄弟俩一合计，现在打就是亡国，不如主动示好，李从善代表李煜出使宋国，以求和平。但宋朝抓住这个机会，扣押了李从善，李从善成为人质。也实际抓住了李煜的软肋。若有异动，你弟弟人头落地。

此后，兄弟两人分别南北。李煜多次请求将弟弟李从善放归南唐，但宋朝却以不断给李从善加封官职，要求李煜效仿其弟，全面归宋。

李煜所面临的困境是如果答应宋朝，他何以面对祖先社稷，如果不答应，他的弟弟随时人头落地。何况，如果弟弟有事，他亦不免。此时进退都没有良策，他只能沉默拖延着。时间在这一时段，变得漫长忧伤。家国之忧患，对于李煜来讲，分外残酷。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这是又一个二月春天，春天过了一半，春色锦绣，但是我内心百愁千结，心情抑郁。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用心如乱麻来形容李煜，那是听到弟弟被扣留消息的当初，心如落雪，才是现在不断低沉的心境。这二月的落花，纷纷扬扬，无休无止，触动的是他悲哀伤感的心情吧。

人生最怕的是被动和不知道结果。这纷纷的落花，何时是个尽头，刚刚掸了下去，又飘满一身。我相信李煜绝对不会扭捏作态，在这里歌咏落花，那是一种触目折射到内心的心境。世事如麻，江河日下。

他振了振袖子，避开落花，走到了高台之上。登高望远，吐气舒怀，是抑郁之人常做的。

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是登上高台，也难以舒缓内心那种沉重和压抑。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李从善既是作为人质被扣押，自然是无法得到真实的消息，包括安危，就算是有，那也是经过层层过滤后传达出来的信息。比如有一次，李从善被安排到一个有功人员展览馆去，他震惊看到一个南唐高官的画像赫然在列。他赶紧写信给李煜，结果李煜错杀了高官。

实际后来李煜应该明白，凡是弟弟那边的消息，就算是关于他本人的，都不可确信，因为在宋的管制下，就算是书信到来，又能有多少是真的。这个“无凭”写得真好，是无法断定的真实，是一种虚无的存在。

是路遥吗？是，又不是，是没有归路。你回家的梦是这么炙热，却又这么渺茫。我相信李煜知道弟弟想回来。就算所有的书信都经过审查，但是他能够感受到弟弟的心。

弟弟和他一样，生长在江南，这里有故土故人，兄弟儿女，有江山家园，就算是宋朝恩封他无限荣誉，可是买得回他的失去吗？弟弟同样是王子，而不是宋朝什么将军节度使。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在高楼远眺，这是落花时节，但原野上是无边青草。每一条道路和河流都延伸到无尽的北方，但是没有一条道路可让远方的人回来。

但是在阻隔之外，那心情和思念，那惆怅和酸楚却蓬勃如绵延的春草，绵延到天之涯海之角，绵延到有你的地方啊！

这个离恨，非常有力度，是离愁，是相思，是无可奈何的恨意。因为李煜和弟弟李从善之别，不是简单的忧愁，那极有可能是生离死别，怎么不叫人心里有着翻江倒海的苦闷？

李煜没有放弃，他一次又一次请求宋朝放人，宋太祖都没有答应。而且宋太祖要求李煜到宋朝国都祭天。李煜当然明白这是鸿门宴，去了可以见到弟弟，全顾骨肉亲情，但结果放在那里，这一去，南唐江山，立马归宋，且巧取豪夺，不废兵刃。

李煜忍着内心对弟弟的思念和愧疚，苦守南唐，最后宋朝大兵压境，李煜奋死一博，以弱国之力抵抗宋军长达一年之久，最后兵败投降。

有人说李煜明知道不敌，为何要战？实际这真的是一个国家尊严的重大问题，这是一个国君的担当。或者李煜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但是他是一个对国家尽力的人，这或者是他父亲曾经义无反顾选择他做继承人的原因。

李煜最终还是被毒杀了。不为别的，就为那最后的战争也打疼过宋朝。

他的弟弟在宋朝相对善终。

我们回过头来看，如果他弟弟即位，会不会和宋朝一战呢？历史不能假设。但是李煜打了，所以，李煜就算是亡国之君，他无愧他的帝王尊严。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