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唱片店,在我居住的旅馆对面。
我搬进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因为我去窗边摆盆栽。
它坐落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有卖手工饰品的,有小卖部,有香烟店...街道这些店非常拥挤,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
它就在它们中间,店面非常小,连招牌也没有,不是很起眼,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留意不到这家店。
但不知为何,我这样望去,它像发着光似的,周围的其他都变得渺小、透明。
当然,我被它吸引,我向它靠近。
夜晚十一点。
我来到这,大大的落地窗,让我还没走进去就看到了许多黑胶唱片和CD。我非常兴奋。
我推门进去,很安静,或许时间已不早,没有一个客人。只看到一个男人,似乎是店主。他带着耳机似乎在听音乐,一边在整理塑料盒里的CD。他穿着十分朴素,没有任何华丽装饰,跟这家唱片店的装潢一样。
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鼻梁挺直,带着好看的弧度,栗色的头发闪烁着熠熠光辉。
店门的左手边有一张沙发,茶几上放着一台黑胶唱机。我逛了一圈,找到了王菲的CD。开始放。
我半躺在沙发,点起一根烟。
音乐缓缓响起,是阿菲空灵的、天籁般的声音。带着随意、洒脱。
我闭上眼睛,极其惬意,音乐总能带我入仙境。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坐在我旁边。看着我。
“你好,”他对我说。我也向他打了招呼。
“你刚刚闭眼听音乐的时候,像个精灵。”
我笑了笑:“是吗?”
他说:“音乐可以洗涤我的心灵,你呢?”
“我也不知道,能让我得到暂时的平和宁静?或是给予我安慰?再或者,是我的精神粮食?”
这次他笑了。
我们靠在沙发听了一个多小时的音乐。
我起身,购买了CD。准备走。
“明天会到王菲新的黑胶碟片,你来试听吗?”
我愣住一会,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还是在十一点来到这家唱片店。
他在前台的位置,和一位中年男人说话。
“我曾经用过集装箱从日本进口黑胶唱片,有时候会发现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唱片,前阵子有个日本人来我店里,说我店里的唱片就算是在日本,都是少见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那位中年人一袋唱片。
“我知道,在你店里总有惊喜嘛,下次记得提前备好我最爱的碟等我,再见阿文。”
“再见。”
他的朋友走后,我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望着他。
他瞥了我一眼,轻轻微笑。然后走向沙发的方向,手对我勾了勾。我走过去,坐到沙发上。
点烟抽。
他走到前台里面,冲咖啡。
过了一会,端着两杯咖啡过来。然后又走去搜了一张碟,播放。
“一台好的黑胶唱片播放器,一杯咖啡,这是一场品味音乐的旅程。”他说。
接着我听到一阵儒雅轻柔的声音,是小提琴曲。
时而缓慢、时而激进、似乎带着一丝丝凄凉感。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我看见他明亮的眼睛,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我看到他眼中的我自己。
然后我闭上眼睛。
蜻蜓点水。
我们都微微笑了。
就这样,我每晚十一点来到这。我们听音乐,抽烟,聊文学。聊歌手。
我们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听着碟片,跳舞。
他搂着我的腰,我的手挂在他脖子上,我们热情万分,默契十足地迈着优雅的步子。
有时我们一起在落地窗前看月亮,我说我很喜欢看月亮。
第二个晚上去的时候,我看到唱片店里的墙上,多了一张卡通月亮的海报,似乎是他自己画的。
有时候我们在沙发上大笑。
有时我躺在他怀里流泪。
有时我站着,他蹲下抱我,痛哭。我轻轻摸他的头。
有时候我们又吵架,非常激烈的争吵。
因为意见不合争吵、因为他抱怨我白天从不在他店里出现、因为我抱怨他从不想到我居住的旅馆上去。
我们经常彼此抱怨,他从不诉说他的往事。而我也从不问,但他却经常问起我的种种。
我因此不满,拒绝再与他谈论我自己。
一次他说:你是那样渴望自由的人儿。
那天夜晚九点,我在写作的时候突然变得很烦躁。我因为我手下的人物感到愤怒。
我很压抑,于是我披了件外套。下楼。
那晚很冷,非常冷。枯黄的树叶随着寒风在街上翩翩起舞。
寒风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在空着肆虐,打到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疼。我瑟瑟发抖地走向路的对面。
大大的落地窗,我看见他,他在翩翩起舞。
他明亮的眼睛,里面有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人。
我猛地望向天空。
今晚没有月亮。
我离开了那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