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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大同十二年四月十日,梁武帝萧衍脱下帝袍,换上僧衣,舍身出家,这是他第三次前往同泰寺去当“皇帝菩萨”了。无奈的太子萧纲只能召集群臣再次捐钱。要一亿钱啊!他们才能将自己的皇帝从方外赎回来,世俗界不能没有皇帝呀!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必须要有一个天子统治啊!
事不过三,太子萧纲对第三次筹集赎金额外用力,他盯牢京城几个特别有钱的大臣,要求他们加倍地捐献,萧纲想,反正他们的钱财也是搜刮百姓、勒索下属而来的,今天捐出来了,明天他们又会从百姓、从下属身上找补回来的;他八百里加急、飞书地方各封疆大吏,给他们下达了双倍的捐款数额,萧纲想好了,各地方的献银无论能不能及时押解到京,他都将按照已下达的捐款数额,算在各地方的头上,及时送到了最好,未及时送到的,就先替他们垫上,反正他们必须按定额捐献。
二十五日,太子萧纲携群臣、带着两亿钱去赎皇帝。两亿钱啊!是前两次赎金的总和,京城有几个富贵人家能拿出两亿钱啊!两亿钱又能养活天下多少百姓啊!太子萧纲心里祈求父皇能体恤群臣的赤诚忠心,不要再舍身佛祖了。萧纲走进同泰寺,“皇帝菩萨”萧衍正坐在金黄蒲团上,讲解《大般涅槃经》。萧纲对父皇曾经讲到的佛祖舍身饲虎的故事,百思不得其解。佛祖为什么要舍身饲虎?饿虎吃了佛祖后,就能立地成佛、改掉食人的恶习吗?萧纲想不明白,但他想,父皇应该是深谙个中真谛的。
太子萧纲不敢打断梁武帝萧衍讲经。太子悄然跪坐在地上,群臣也默默地跪在其身后,与虔诚的信众一起静静地聆听“皇帝菩萨”讲经。
萧纲对佛家的“无我”似懂非懂,道家讲道法自然,要放弃人力强为,要无为自化,要忘记自我融身于自然;儒家也感叹“逝者如斯夫”,感叹人力无法改变天地的运转,劝人要随遇而安,不要怨天尤人,要澹泊名利,不要自陷于名利的牢笼;儒家、道家都讲“忘我”,似乎就是佛家讲的“无我”,但“忘我”和“无我”又好像很不一样。萧纲对佛教的“四谛”说,既信又不信;“苦谛”,世间一切皆苦?人世间确实有数不尽的苦难,但人生在世也有种种欢愉,否则人们为何笃信“好死不如赖活着”?“集谛”,人的一切言行都是“业”,都是导致苦果的因?恶有恶报没有问题,但善也将是恶报吗?那不是混淆了善恶、不分好坏了吗?至于“灭谛”、“道谛”,萧纲觉得表面看似乎很有道理,但实质上,又好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皇帝菩萨”萧衍的经终于讲完了,待其他信徒散去后,太子萧纲领着群臣向“菩萨”、向皇帝行叩拜礼,三呼万岁。萧纲朗声道:“我佛慈悲,法力无边。芸芸众生,祈祖化度。苦海凡世,黎民嗷嗷。天下无主,四维难张。佛祖惜生,权还我君。”
“皇帝菩萨”萧衍端坐在蒲团上,闭目数珠,口中念念有词。
群臣再次三呼万岁。萧衍皇帝才睁开眼睛,放下佛珠串,审视起群臣。
太子萧纲站起身,将两亿钱凭证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同泰寺的主持,然后接过龙袍,端端正正地捧到皇帝萧衍面前。萧衍这才在人搀扶下,站起身来,同泰寺的方丈帮梁朝的皇帝脱去袈裟,梁朝的太子服侍着梁朝的皇帝穿上龙袍。
群臣又一次三呼万岁。
穿好龙袍的萧衍开始了他的训示:“古时贤人说,一人坠亡,就如同我将他推下深渊,一人流离失所,就如同我将他赶出家园。我越来越吃不下,睡不着了,常常会为黎民百姓遭受的苦难,伤心流泪。佛祖要我普度众生,可是你们并不懂我的心思,你们享受着荣华富贵,还想着法子搜刮民众,掠夺他们的财物,强迫他们服役,甚至残害他们的性命。我吃斋念佛也抵消不了你们的业障,今后,你们要放下心中的贪念,多做善事,多积善缘。地方官员守土有责,但平民百姓到你那里上山打个柴、下河捕个鱼,就不要驱赶他们了。今后谁再禁止百姓打柴捕鱼,寡人将严惩不怠。”
站在萧衍皇帝旁边的太子萧纲用目光扫视着聆听皇上训示的群臣,侍中朱异的周身都散溢着满满的虔诚,而临川郡王、萧纲的六叔萧宏从头到脚都浸泡在浑浑噩噩里。这两个人都是萧纲非常憎恶的人,朱异虚伪奸险,萧宏荒淫愚妄。父皇为什么要宠幸这两个贪得无厌、狠毒奸佞的小人,难道父皇要效法佛祖“舍身饲虎”吗?可是这两只饿虎吞食的是黎民百姓呀!残害的是忠良贤臣呀!
皇帝还俗是天大的事,护卫皇帝移驾回宫的队伍浩浩荡荡、络绎不绝,而沿途却鲜有驻足欢庆、跪拜谢恩的市井小民。皇帝萧衍闷闷不乐,伴驾的太子萧纲也兴味索然。
“你做的好事!”一回到宫中,皇帝萧衍在御书房单独召见太子萧纲,萧纲一进房间,萧衍就一句劈头盖脸的申斥。
太子萧纲一下子愣住了,旋即想到沿街稀稀拉拉的欢迎市民,赶紧解释说:“官员们大大小小的轿舆需要使用大量民力,儿臣就没有命令百姓沿街欢迎,听任他们自便。”
“什么欢迎不欢迎?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我说的是监国理政,你十几天的监国理政!”皇帝对太子的解释显然十分不满意,声音更响更尖利了。
太子扑通跪地,诚惶诚恐地说:“父皇,儿臣监国理政不敢越雷池半步,一切都按照父皇的交待和惯例行事。”
“你和徐摛几个人,成天里鬼混在一起,还把老七也带坏了。”皇帝的斥责声,太子听起来觉得额外刺耳。
太子磕头说:“父皇,我们只是在一起讲习诗文,绝无半点僭越言行。”
“讲习诗文?”皇帝仍然很不满太子的解释,继续厉声训斥道,“就你们那些肉麻的淫诗?既无骈体文的对仗工美、词藻华美、韵律优美,又无古体文的自然质美、刚健峻美、词句畅美,满篇都是扭扭捏捏、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整日里缠绵在宫帷之中。还高喊着要突破、要创新?就你们那些淫逸、颓靡的情诗,有突破的阳刚之气吗?有创新的雄健之力吗?”
“父皇向来倡导以文治国,儿臣不才,仅欲遵从父皇的倡导。”萧纲听皇帝指斥的是文学上的事,内心的紧张舒缓了许多,分辩的语调也显得松驰了不少。
“以文治国?”萧纲没想到皇帝的斥责仍然很严厉,“你们那些女儿诗,不仅带坏了本朝的文风,也腐化了朝廷的官风。你看看那些达官贵人们,个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样子,人人以坐轿为贵、以骑马为耻。听说那个叫王复的县令,未曾识马,乍见马匹跳跃嘶鸣,竟然吓得魂不附体,逢人便说‘此虎也,何谓之马邪?’满朝文武全都是羸弱的女子身,不识干戈,致无人能跨马横刀、驰骋沙场,一旦外敌来犯,朝廷还能指望谁?”
“可是,父皇,未经父皇的批准,皇子皇孙们不得擅自练习骑射之术。”太子萧纲内心很不服气,朝臣们耻于骑马,是你皇帝造成的,与我创作诗词有何干系?况且之前,你对宫廷诗是赞赏的,现在又把它称作“淫诗”,萧纲于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我那是担心儿孙们会有闪失,难道你还想把满朝文武都呵护起来吗?”萧衍听出了儿子的不服气,立即反问了一句。
萧纲低头不语。
“起来吧。”萧衍也觉得责怪儿子太重了些,于是语气和缓地说,“你六叔近来有何表现?”
站起身的萧纲听皇帝问到临川郡王萧宏,不由得叹气道:“六叔还是那样恣意妄为,对家奴下人从来不加管束,不仅家奴下人仗势欺人,六叔妻妾的家人也仗着王府的势力胡作非为。现如今,衙门里几乎天天有人告他们的状。”
“那些坏事也不都是你六叔身边人干的,很多事,都是那些恶人打着你六叔的旗号做的。”皇帝萧衍一向袒护他这个六弟,能为六弟开脱的,皇帝萧衍总是尽量为他开脱。
萧纲对父皇纵容临川郡王的态度也习以为常了,于是也不再多言。
“走,纲儿,我们父子俩今天一起去临川郡王府吃饭。”皇帝的话让太子感到有点突然,但萧纲想,父皇对临川郡王向来手足情深,从同泰寺返回皇宫,首先想到去弟弟家吃顿饭也属正常。
于是,太子默默随皇帝移驾临川郡王府,半途中,侍中朱异的轿子悄悄地跟随进来。萧纲太子觉得有点怪异,也心生嫌恶,但有皇帝在前面,太子也不便有什么表示。
接近临川郡王府时,朱异的轿子快速超越到一行的最前头,刚到王府大门前,轿子还没有完全落稳,朱异已迅速下轿,小跑步上前给慌慌张张出来迎接的临川郡王萧宏施了个礼,然后引着萧宏返回来接驾。皇帝萧衍用手势制止萧宏行大礼后,皇帝的轿子,在萧宏、朱异一左一右的伴同下,抬进了王府,太子的轿子也跟随进了王府。皇帝下轿后,在朱异的引领下,径直向临川郡王府的库房走去。惊恐的萧宏手足无措地跟在他们身后,太子萧纲也迷惑地跟随着。三十多间库房,皇帝一间也没落下,逐一令打开查看,萧郡王的脸时青时白,萧太子的眉头越皱越紧,梁武帝的神情却渐渐轻松起来。
“没有什么违禁品吧?”皇帝对有些局促不安的侍中朱异说。
“没有,没有,王爷府中哪里会有违禁品呀!”朱异忙不迭地说,并不自觉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细汗。
“虽然没有违禁品,屯积了这么多金银珍宝也有些不妥吧,阿六?”皇帝又对脸上已露愠色的萧宏说。
“不多,都是些寻常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钱。”萧宏努力陪出笑脸地说。
“嗯,不少吧?合起来没有四、五亿钱,也有三、四亿钱。朱异,你说是不是?”皇帝完全像拉家常一样地说。
“临川郡王府有个三、两亿钱不算多。”朱异见皇帝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于是也装出轻松的样子说。
“阿六,酒宴准备好了吧?还不请我们入席?”皇帝微笑着说。
“早已准备妥当,请皇兄、皇侄和朱大人入席。”萧宏也微笑地回答。
“你们兄弟、叔侄聚宴,我这个外人就不讨扰了。”朱异知趣地推辞道。
皇帝、王爷都没有挽留朱异。一直无声地旁观这一切的太子,对朱异的厌恶更深了一层,原来十几天里,这个奸人天天进出同泰寺,不是去陪皇帝下棋弄琴的,而是去打小报告的。萧纲心中不禁有些后怕,心说,这小人不得不防啊!
皇帝、太子、王爷一上宴席,彼此间就亲情满满了,喝酒、吟诗、哼小曲,其乐融融,酒宴一直到深夜方罢。
这以后,太子萧纲尽量不再和徐摛等集会畅谈、吟诗作赋,然而徐摛还是被贬出京城,外放新安。萧纲将此事记在朱异头上,他越发憎恨这个奸佞小人,他也越发忌惮父皇。父皇貌似宽厚心慈,他能宽容六叔这样的皇亲贵戚为非作歹、欺凌百姓,他对皇子们争夺太子位的企图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提防太子的心却很阴深。大哥萧统做太子时,就因为在母亲丁贵妃墓侧埋蜡鹅、以求破灾,就被听信小人谗言的父皇当作诅咒皇帝的谶纬行为,而耿耿于怀;大哥后来就不明不白地落水,导致生病身亡。萧纲更弄不明白父皇对老二萧综的心思,坊间传闻,萧综是淑媛吴景晖与齐朝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萧综本人也不承认是父皇的儿子;萧综投奔北魏后,以梁朝为敌,自改名为萧赞,做了北魏朝的驸马,发誓要为东昏侯萧宝卷找父皇报仇,然而萧赞自己却不争气、病死了,被埋在北魏,也就是如今东魏的嵩山,父皇竟然派人去嵩山将萧赞的遗骨盗回,并以皇子的身份重新安葬这个萧赞,或叫萧综的孽子。一个是太子,是亲生儿子,一个是孽子,是非亲生子;对亲儿子戒忌难容,对叛逆子却宽宏大量。父皇到底是佛还是魔?萧纲不敢深思,老五萧续、老六萧纶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太子位呢!萧纲还需要父皇这棵大树遮风挡雨,虽然这棵大树到处漏风漏雨,虽然这棵大树很可能会坠落下一个粗大的树枝砸伤砸死自己。
入主东宫十几年来,萧纲并不快乐,现在他唯一可以诉说心中的压抑与郁闷的人,只剩下七弟萧绎了。就是与七弟,萧纲现在也不敢过多往来,父皇已经斥责自己将七弟带坏了。
湘东王萧绎自小就与三哥萧纲关系亲密、感情深厚,近段时间三哥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令萧绎感到很不舒服。他知道三哥有难言之隐,哥俩的好友徐摛被朱异排挤出京时,萧绎就明白三哥的处境非常艰难,他痛恨朱异这个奸臣,他也怨恨父皇宠幸这个奸臣。他想为三哥做点什么事,但却感到力不从心。今天他急着要去见三哥,他有重要的消息告诉三哥。
萧绎直奔东宫的养心斋,他知道三哥爱在那里独处,果然一走进养心斋,就看见太子萧纲正独自一人静坐着读书。
“三哥。”萧绎略带激动的叫声把萧纲吓了一跳。
“七弟,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少来东宫吗?”萧纲虽然语带责怪,但用目光示意萧绎坐下。
萧绎没有坐下,而是走近萧纲,附在三哥的耳边悄声说:“萧宏要篡位。”
萧绎的声音虽然极轻,但五个字就如同五声惊雷震得萧纲心魂乱窜。萧纲猛然侧身,仰脸惊视着萧绎,半响才挤出一句话:“不能乱讲!”
“没有乱讲。”萧绎回头看了一眼屋外,又凑近萧纲低声说,“他与萧玉姚勾结,要谋害父皇。”
“父皇的大女儿永兴公主?”萧纲惊愕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诧异地问,“女儿为什么要谋害父亲?”
“萧宏和萧玉姚勾搭上了,一个想当皇帝,一个想当皇后。”萧绎的声音虽然还是很轻,但已十分尖刻。
“乱讲!”萧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愿相信萧绎讲的话,正色地说。
“谁乱讲了?”萧绎的声音不由得响起来,“只有你这样的大善人、大好人才不相信这种事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萧纲其实清楚他那个被父皇宠坏了的六叔能干出这种事,但是这事关系太大,他不能轻易就信以为真。
“我在朱异身边有线人,从他那里探听到的。”萧绎重又放低声音说。
“是呀!我是说父皇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去查看临川郡王府的库房呢?原来父皇早已知道了他俩的阴事。但是父皇对自己的弟弟与自己的女儿私通,为什么不管不问呢?”萧纲迅速在心里对事情梳理、思索了一遍。
然后,太子萧纲很严肃地对萧绎说:“七弟,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跟任何人讲。朱异知道了,父皇也一定会知道的。我想,父皇一定会有防范的。”
“我才不想管他们的破事,我只是担心那些恶人会伤害到三哥你。”萧绎忧郁地说。
“我会小心提防他们的。”萧纲安慰道。
有恶人在,京城果然不太平。皇帝萧衍让其第六子、邵陵王萧纶去当扬州刺史,萧纶得到任命后,派人到市场上强行贱买布帛,各类商户们像避瘟神样,纷纷关门闭店,恰巧当天少府也需要采购物品,然而经邵陵王府的人这一闹腾,京城商户全都已罢市,少府采购人员空手而归。皇帝萧衍询问下来,少府丞何智通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皇帝很不满,将萧纶召进宫训斥了一通。萧纶怀恨在心,回王府后,立即派出四个心腹去报复何智通,四人在一条巷子里堵住了何智通。四个人如强盗土匪一般,端枪举矛,冲上去就刺。何智通被刺穿胸部而死亡,在临死前,何智通用鲜血在墙壁上写出“邵陵”二字。京兆衙门据血字很快查出了四名凶手,当衙门去抓人时,四名凶手被萧纶藏进邵陵王府,拒绝交出。
太子萧纲向皇帝萧衍禀报了邵陵王萧纶指使心腹在光天化日之下,残暴地杀害朝廷命官,又将凶手藏进邵陵王府,暴力抗拒京兆衙门逮捕凶手的恶劣行径。皇帝萧衍听后心烦意乱,决定去光宅寺散散心,临出门时,萧衍突然感到心悸,因而下令改道去光宅寺。皇帝萧衍在光宅寺还没有调理好心绪,宫廷领侍卫将军来报,在皇帝原定出行的路上,抓住了两名刺客,一审问,刺客供述他们受临川郡王萧宏指使,欲在半路上刺杀皇上。皇帝萧衍勃然大怒,命令派五百禁卫军包围邵陵王府,将杀害少府丞何智通的凶手缉拿归案。凶手被捉出来,皇帝又下令将凶手直接交给何智通的儿子处死,同时,免去萧纶的王爵和官职,将其软禁在王府中。然而,事过三十天后,皇帝萧衍又恢复了儿子萧纶的王位。
对自己的六弟萧宏,皇帝萧衍只是流着泪训诫他说:“我能当皇帝,是靠我真刀真枪打天下、打出来的,你的才能比我不止差百倍,我不是不能效仿古人,把皇位让给你,但这个位置你坐不稳,怕要栽跟斗,怕会死得很惨。有我这个当哥哥的,罩着你、护着你,你做个安乐富贵王爷不好吗?为何要做这样愚笨的事情呢?”萧宏死不承认刺客是自己指使的,皇帝萧衍也不深究。
一天,萧绎连蹦带跳地跑进东宫,老远地对萧纲嚷道:“老五死了!老五死了!”
太子萧纲看着手舞足蹈的七弟,禁不住笑了,指着他的鞋子说:“七弟,你的鞋子破了。”
萧绎看了一眼鞋子,仍是情绪激动地说:“破就破了,比萧续那个狂贼强,他病死了,争太子当皇帝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老五萧续死了,还有老六萧纶呢!老六比之老五更凶狠更猖狂。”太子萧纲忧忧地叹息道。
萧绎脸上的喜悦顿时也消失了,兄弟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萧绎才十分庄重地说:“三哥,我决意去荆州就职都督,在那里招兵买马,练武强军,以防万一。”
“也好,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避避祸也好。我是躲不开了,但愿父皇能掌控住局面。”太子萧纲的话非常伤感。
“三哥,这么多年来,你还没有看清楚吗?父皇的说教对那班恶人起不了任何作用,父皇对他们一味地迁就,换来的只能是他们的更加疯狂、更加狠毒。你的文章也伤不到他们的半根毫毛,只有刀枪对他们才管用。”
萧绎的话刺中了太子萧纲的心,萧纲又想起皇帝萧衍讲的佛祖“舍身饲虎”的故事。我能相信佛祖吗?难道世间真的一切皆是苦吗?难道果报真的善恶不分吗?难道“无我”真的能让我解除一切苦恼吗?萧纲不知道,也想不清楚。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太子萧纲更加困惑。湘东王萧绎通知太子萧纲,中秋节期间,萧宏和萧玉姚很可能会图谋不轨。中秋佳节,皇帝萧衍在宫中摆下宴席,与皇子皇孙们共享天伦之乐。太子萧纲发现大姐、永兴公主萧玉姚身边有两个侍女很异常,两人体型非常粗大,不像是女子,于是留了个心眼,安排人盯上公主和那两个侍女。果然有猫腻,萧玉姚悄悄将那两个粗壮的侍女藏到一处空房间的屏风后,然后撒着娇,将父皇萧衍单独引进这处房间。那两个男扮女装的刺客刚欲行刺时,就被冲进来的十几个宫廷侍卫擒拿住了。太子萧纲将事情的经过禀告皇帝萧衍,皇帝并不惊愕,而是一脸阴沉地下令道:“将刺客处死,不要惊动任何人。”然后转身狠狠地瞪了一眼惊恐万分的萧玉姚,咬牙切齿地说:“将这个无父无君的淫妇用漆车装出宫,禁闭在家中,不要让任何人再见到她。”
太子萧纲本以为父皇会立即下令去抓捕萧玉姚的奸夫、同谋萧宏,但是皇帝萧衍处理完萧玉姚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重新回到欢欢喜喜的儿孙中间,享受他的天伦之乐了。
萧玉姚受不了被装进漆车的屈辱,上吊自杀了。皇帝萧衍对外宣称大女儿永兴公主因病身亡,而临川郡王萧宏似乎没有受到此事的半点牵连。
一天,邵陵王萧纶突然向父皇萧衍献起殷勤,敬奉给萧衍一坛美酒。皇帝萧衍不动声色地将萧纶送来的酒,赏赐给一名内侍喝,内侍中毒身亡,皇帝令人悄悄处理好被毒死的内侍的尸体,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第二天早朝时,虔诚的皇帝萧衍向群臣宣布,他将第四次舍身同泰寺。
太子萧纲觉得自己接下来能做的事,就是再一次向群臣索要赎回“菩萨皇帝”的捐款,再一次去聆听“菩萨皇帝”的讲经布道,再一次陷入痛苦、迷茫、彷徨的提心吊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