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棠
夏日的午后阳光有些炙热,一扇朱红色的大门被风吹得将掩未掩。
门前的小径上,一位穿着淡绿色连衣裙的母亲端着碗追着一个四处乱跑的小女孩。
“清儿,再吃一口呀~”
“妈妈,哇~~”
小女孩突然哇哇大哭,刚才在手里玩的一枚戒子被她不小心吞到肚子里了,这是妈妈的戒指,然而她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她哭是因为觉得戒子太贵了,妈妈会责备她。
妈妈跑过来,十分焦急地拍打她的背部:“不是叫你别玩吗?这东西能放嘴里吗?赶紧吐出来呀……清儿不记得那时有没有吐出戒指,只记得背被妈妈拍疼了。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不乖乖在饭桌前吃饭了。
这是她儿时对妈妈仅有的记忆,然而现在她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顽皮。
除了那个夏天误吞戒子家人慌乱的场景,一直留在记忆中的还有那个总是托着腮坐在门槛上似乎在等待什么的小女孩。脑海中画面的阳光总是十分热烈,晒在门框上,女孩两个冲天的小辫,鼓鼓的腮帮子,红红的脸蛋,衣服前面总有洗不干净的酱油痕迹,还有奶奶从厨房里传来的呼喊声——
“妹,进来吃饭了。”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这句话清儿从未问出口,因为四岁的她早已觉察到“母亲”是家里永远的禁忌话题。她的懂事来得有些早了。
等她再见到母亲,已是十年后。
哥哥接到外婆的电话,说母亲回来了。清儿很忐忑,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先征求父亲的同意,然而他们兄妹俩已经答应外婆去见见妈妈。他们谁也没告诉。
父亲这十年来一直不让他们去看望外公外婆,他们无法理解,但也不喜欢撒谎,所以选择沉默,去外婆家成为兄妹俩每个月一次的秘密行动。
“这一次,还是秘密行动吗?”清儿问哥哥,哥哥不置可否就领着她出门了。
剪得并不是很齐整的短发,眼窝有些凹陷,因为很瘦,颧骨凸了出来,这是一张模式化的脸庞,电视里监狱中出来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清儿想,然而眼前笑得这样羞涩而亲切的女人,是她自己的妈妈,她感觉有些奇怪。
那晚她和妈妈睡在一起,聊到她的地理为什么总是拿不到好成绩,妈妈用她所剩不多的地理知识给她做了个小小的分析,似乎若有所得;聊到哥哥,他说哥哥很聪明如果更加勤奋些学业会更好,妈妈同意她的观点,她仔细地听了听地铺上哥哥的动静,睡得很熟,应该没听到她的宏论;聊到家里的小弟弟,已经四岁了,虎头虎脑的,很可爱,那时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等妈妈回来的小女孩,也是弟弟现在这般大的。她愿意看到弟弟的快乐和幸福,因为嫉妒并不是什么正面的词汇,而她的积极乐观是家里那面贴满奖状的墙壁可以见证的。
那一晚,很快就过去。这一次行动,当然成不了秘密,因为他们前夜离开家后就理直气壮地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妈妈回来了,要在外婆家过一夜。第二天回到家,迎接他们的并不是父亲冷漠阴沉的脸,而是饭桌上红彤彤切好的大西瓜,那瞬间这种复杂的心情是令清儿在后来多年内都感到困惑的事情。父亲的举动让她捉摸不透。她怀疑之前和哥哥的每一次秘密行动都不是一个秘密。
后来有一天,清儿想明白一件事情。那晚见到妈妈的喜悦远不如白天见到那个切好的红彤彤大西瓜的喜悦,因为平时父亲除了三餐几乎不会主动给兄妹俩买任何水果。小时候,她认为饭后再吃个水果才算是“有生活”,因为姑姑家就是这样的。然而,直到上大学离开家后她才养成这样有生活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