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哎呦喂！”
“老猪你又吆喝什么！”唐三藏一回头见猪悟能捂着脑袋哀叫着，嗔怒道。
“师父，这猴子不走了，害我撞上他那棍子了！”
“悟空！悟空！”唐三藏带着怒气，他刚享受到的清宁傍晚被打搅自然感到不爽。
悟空没做声，立在原地，目光放向远方——远方是一座座直入云霄的高峰，阻挡着前行的路。
“猴子干嘛呢？师父问你话！”猪悟能上前推了推悟空。
“看晚霞，”悟空回过头，“我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
悟空收回棒子不挡路：“所以你们先走，别烦我……”
一
“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
周遭混沌充斥不见物。
悟空感觉呼唤他的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的。
这种感觉很诡异。
他知道这不是梦，因为在五行山五百年日日夜夜地压迫下，未曾合眼的他已经忘记了怎么走进梦乡。他也知这并非是什么妖法幻术，因为他不曾熄灭的火眼金睛看不出丝毫异常。
此刻世界是一望无际的混沌，天地间就只能感知到他一个活物。
“你？是谁？”悟空发出疑问。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孙悟空......”那像是怨魂的哀鸣。传到悟空耳里让悟空觉着难受。
“忘了什么？”
“你居然忘了！五百年呐！五百年的时间真能让你忘记？”
“喂！你在讲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怨魂哀鸣般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他是在笑，颤抖着冷笑，但仔细一听，却能感觉到他在笑的同时也在哭。
“我要这天
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
再埋不住我心
要这众生
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
都烟消云散
......
五百年过去，你都忘了吗？”
二
忘了吗？五百年，真的很漫长吗？
悟空的脑海里有一块记忆似乎要冲破某种桎梏，撞得他脑子生疼。
他捂着脑袋弯腰蹲下，咬牙切齿忍住不痛呼。渐渐的，当他再察觉不到疼痛时，周遭混沌皆退散。他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在他面前的，则是一道门——南天门。
天庭？我怎么突然到这来了？悟空很困惑，当他扫视四周时，见到他的身旁有一道与他齐高的金色光芒——那道光的身形与他也极为相似。
悟空的火眼金睛看不透那是什么。
那道光像是背对着悟空，面朝着凌霄宝殿。
“哗！”远处一道火光腾起，须臾间，竟看到那火光之下金碧堂皇的宫殿已成为一片废墟。
悟空痴望着这个场景，不觉身前背对着他的光芒已转过身来。
“你觉得熟悉吗？”这是之前在混沌里呼唤悟空的声音。
悟空没有反应，还是痴痴地望着不远处凌云的火光。他又看见那火光到处乱窜，飞腾到哪，哪儿的宫殿就会被掀翻。那些金碧堂皇的建筑被搅成碎片，被带上云霄又像瀑布般倾泻。
过了很久，那道火光依旧闹腾着。只是在火光之后多了一众天兵神将。
这时候，悟空才醒转过来。
“这场面俺熟，当年齐天大圣也是这么闹的。你看那些天兵被戏耍的不成样，要不要俺老孙去帮帮？”
悟空说完看向那道光芒，脸色突然僵住。
——那道金色的、外形极似他的光芒也有着一双火眼金睛。只不过，那双眼是黑色的——幽冥火一般黑的火眼金睛。
“唉……”那道光像是在叹气。
悟空愣住，光不再说话，场面变得沉默。
但也更能听清楚不远方传来的声音：
“我知道天会愤怒，
如果人触犯了它的威严。
但天是否知道人也会愤怒？
如果他已一无所有。
当我乞求时，
你傲慢冷笑，
当我痛哭时，
你无动于衷，
现在我愤怒了，
我要听到天的痛哭，
我要听到神的乞求，
我知道天会愤怒，
但你知道天也会颤抖吗？
苍穹动摇时，
我放声大笑，
挥开如意金箍棒，
打它个地覆天也翻，
从今往后一万年，
你们都会记住我的名字，
齐天大圣孙悟空！”
“齐天大圣？孙悟空？”悟空蓦的抬头。
——远处挥棒大闹天宫的那道身影，不就是我吗？
三
悟空的脑袋很痛。他捂住脑袋，疼痛不减一分，反倒是像不想让那些记忆冲破桎梏、给他的脑子带来更大的痛苦。
当苦痛被平定之后，悟空细看身旁，那道光已不在那个位置。就连之前的南天门、天庭还有闹天宫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丹崖怪石，削壁奇峰”。
“这里是，花果山……”悟空喃喃着。尽管玄乎难以置信，但见着家乡风景，悟空还是满心欢喜，渐渐地忘记了那些疼痛。他也不去想天庭、花果山的突如其来，尽管他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心上皱被花果山风物抚平后，悟空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瀑布前，纵身一跃——仿佛就像当初不识人间愁的他，放纵又洒脱。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悟空一生的温床。山月清风不入洞，这洞中对悟空却也甚是温柔。
像是少年行了老远的路，某一天重回故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一切，心中顿时豁然。
悟空躺在石床上，这几年走的西游路让他成长了许多，也让他更加明白了一些道理。默默忆着这走了一程的西游路，悟空恬静地睡着了。
这一觉，或许是他从五行山下走出来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五行山下定心猿”，倒不如说这“心猿”是在这坎坷的西游路上定住的——西游路，于悟空而言，更是成长之路。
四
睡完一觉起来后，便要面对现实。如同酒足饭饱后，不再是少年的那个少年将踏上征途。
山中寂静——其实悟空昨天就有所察觉。以前猴子们的嬉闹声现在不在了，就连最常听得见的鸟啼也全无音讯。
洞中依旧是昨天、五百年前的样子，所有物什未曾改变，所有痕迹依旧原样——然而今天却多了许多阴森气息。
悟空有些想小猴子了。这个想法突然又莫名......
悟空缓缓走出洞口。他在想有关花果山的一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花果山的记忆只停留在闹天宫之前。
悟空很困惑。为何花果山昨日一派桃园景象，今日却完全变了样？
——当他走到洞口时，已经没了直泄的瀑布，他可以从洞中清楚地看到外界可怖的景象：天是铅灰色的，云是死静不流动的；近远的各座山上无一叶一草一木，大地像是被万钧雷霆劈过，土地焦黑，生机尽断；瀑布山泉已然干涸，飞禽走兽也匿了踪迹。
这，还是花果山吗？
悟空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他感觉心好痛。他使劲去回忆花果山，试图从脑子里扣出相关的记忆——这是他的故土，也是他的寄托所。
人行万里，终不能忘怀的，是“吾心安处”。
悟空虽非人，但也如此。他要走十万八千里西游路，支撑他走下去的，有一大半是他日思夜想想回到的花果山。
然而现在花果山却已满目怆然。
悟空很气愤，但心底更深层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不再去捂住脑袋，任由疼痛感肆虐他的神经，记忆随着血脉漫延，流淌进他的心里。
“你，记起来了吗？孙悟空……”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
悟空看到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团人形金光，金色的头颅上有着一双幽冥火般的火眼金睛。
阵痛过去，悟空大汗淋漓——他已经什么都记起来了。
“你，是我的心魔……”悟空喘着粗气，整个人很冷静，像是变了一个人。
“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为何要把记忆封存呢……”
“记起来又有何用？”两双火眼金睛相对，两双眼都在冒火。
“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花果山为何会变成这样……”
“……若不是我当初的放纵任性，花果山不会沦为如此地步。”
那双幽冥火般的火眼金睛燃得更旺了。
“胡说！花果山明明是被天庭降了禁生令！天兵杀光了你的徒子徒孙，屠了你满族！就连那些尚未有道行的……”
“够了！”悟空不忍心再听下去，“若非我胡闹，这满山生灵也不会惨死，这都是我的错，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
……
两人的咆哮震动四野，但花果山的天地瞬间又归于寂静。
五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花果山可是被天庭.....”
悟空又打断了他。
“安心西行，不问前因，不寻后果。”
“为什么？那易嗔的和尚、易贪的猪精、易痴的沙妖难道比你的猴子猴孙、结拜朋友更重要？那可悲的西行路比不上花果山更让你眷怀？”
“你就是个混账！孙悟空！”
悟空闭上眼，从耳中抽出金箍棒。
“对，我就是个混账。我骄纵，我无赖，我任意妄为，我不懂收敛......”悟空猛地睁开双眼“没错，我就是个混账！”
“咻”地一声，悟空一棍子抽向那道金光。
然而那道金光却一动不动。
那棍子砸下去——金光顿时消散。但是那双幽冥火般的火眼金睛却高悬于天际，还逐渐变大。
“都是我的错，不是我闹天宫，花果山就不会面目全非，那些我要守护一辈子的人，也不可能就此消逝!”悟空跪倒在地，双手捂头，痛哭流涕......
“唉。”
幽冥火般的火眼金睛渐渐暗淡，悟空的心魔也在阴暗处隐没......
远山上浮现一道画面：悟空被锁在石柱上，浑身淌血，锁骨被束，满身创口。
但他的眼睛飞红炙热：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骄狂！”
末
“悟空，天边晚霞很美吗？”唐三藏一行人行至平川，悟空呆呆地看着晚霞不再走动了。
“对。”悟空愣了会儿神又继续向前走去，“但还是花果山的晚霞好看。”
“师父，师兄怎么了，怎么感觉他像是瞬间变了个人啊？”八戒哼哧着问道。
“长大了呀……我们都一样——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叛逆的悟空变得明事理，易嗔的三藏成为最温和的人，而八戒沙僧虽有瑕渍，却已然不同往日。
西行的路，有关每个人的成长……
整顿前行，沿路皆是最美。
“这个天地，我来过，我奋战过，我深爱过，我不在乎结局。”
（ 文中部分语段取自今何在《悟空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