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桃子夭夭之
我从不曾告诉他那封信的内容。
我将那封信藏了起来。
致死都没有透露一个字。
看着阳台上那盆开的红艳的杜鹃,我在上面轻轻洒了些水。细密的水珠落到花瓣和叶尖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光。
“燕儿,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又没个一儿半女,我怕没人陪你,不放心啊。”病床前,他这样跟我说。
我却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我冷静的看着他,没有一丝动容的表情。我甚至怀疑,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挂念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他怎么可以这样装模作样,即使是一个临死之人,也换不来我一点怜悯。
当时的我该有多残酷无情!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我竟然没有一丝难过,毕竟他是我丈夫,曾相爱过的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
离开了这个二人之家。
那一日,一封信寄到了我的住处,地址是南方的一个小镇。这个江南小镇很美,他曾因工作缘故,在那边生活过两年,那也是我和他冷战的时期,我们因为一件事互不相让,又不肯妥协,他借着这个机会躲了出去。一去就是一年。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仁:你好吗?
我丈夫叫梁仁。一开头就这样亲昵的称呼。当时看到这个开头,我的心突突直跳。
不敢再往下继续看但又忍不住去看,因为预感下边的内容会带给我心理冲击。
走了之后甚是想念。
朱妈家的芭蕉又新长出来两株,奇怪的是不是开的红花而是开的黄花。
天井那棵老榆树一到春天满地绿色榆钱,你要是在一定会喜欢这些圆圆的小东西,它们落了一地,幽暗的院落中央铺上一片淡绿,为那幽暗之处增添一抹亮色。
你住的那间房新来了一位客人,也是北方人,为人随和热情,他是来采风,每天提着个照相机进出,一看就喜欢摄影之类。
陈阿伯的乌篷船依旧载着游客,在水乡,那也是一道风景。他还问起过你,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他说他喜欢和你谈天。他的儿子前些日子进城出了意外被车撞了,没能抢救过来,整个人因为这件事一下子老了很多,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心情很难受。
黑宝已经一岁了,长得很结实也很健康。
你走了之后,一直杳无音讯,有些担心和挂念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盼归来。
林媛。
林媛应该是个女人。
其实他可以早点跟我说呀,我知道我没办法给他生儿育女,这一直都是个遗憾。
他可以提出离婚呀,我又不是非得赖着他,抓着这段婚姻不放。
可是他什么也不说。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咳的特别厉害吐了血,晕厥过去,送医院之后才检查出来肺癌晚期。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心情很复杂,这两件事一直在我心头搅扰我,让我内心饱受煎熬。
面对曾经相爱的人,此时却隔着一层心,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他想瞒到什么时候,他不说,我就装不知道,我像一位称职的妻子照顾病中的他,陪他一起治疗,只是我态度的冷漠和行为上过度周到都显得那么不协调,他大概也有所察觉吧,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和这个隐瞒了秘密的男人。
我觉得我快要崩溃了。
他走的那天,我还是忍不住哭了,我发现我是那么不舍,尽管他在外面可能有了另一个人,那个是个会生孩子的正常女人。这我可以理解,我不能容忍的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主动挑明,他想做好人吗?一个不抛弃不生养妻子的好男人。他完全可以选择离婚组建一个新家庭,他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他可以选择离婚,在我们认识的当初就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什么也不提?为什么要这样来羞辱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恨他!
可我又恨不起来,因为最终是我辜负了他,哪一个男人,或者是一个正常人,不渴望一个圆满的家庭,家中有一个会哭会笑会闹的小孩。随着年纪大了,我能从他对别家小孩的逗玩中感受到这种渴望。
可是我不能满足他这个渴望。
他走了,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带着一个隐瞒。
而我亦装着这个隐瞒致死都没有向他透露一个字。
我发现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我是无比想念他,怀念他,难受到痛哭,因为心会疼,真的疼,又疼又闷的难受,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就算寻便整个世界也不会有他的影子了。
以前如果吵架了,他去了别的地方,至少我还可以有处可寻,现在他在哪儿呢?
我的泪水回答了我,那是一种绝望的回应。
就是在这种绝望中,我竟然想到那封信,那个叫林媛的女人,一个叫黑宝的名字隐隐出现,我发现此刻这个名字竟然像一剂良药洒在伤口上感觉会稍稍好一些。
我竟然踏上去往那个南方小镇的火车,去见一眼在这个世上与他唯一有关联的人,为了什么?就为了寻找一丝跟他有关的影子。对,他的影子,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关联也不放过。我才发现此刻的我竟固执的可怕,执着的可怕,也混乱和焦灼的不行。像一个失去方向的舵手,就要触礁的危险意识像个阴魂不散的野鬼抓住我不放。
我发现我被自己的急切和偏执快要逼疯,我不清楚为什么非要来此一趟,就这么鬼使神差,就这么匆忙,这么义无反顾的来了。
也许是为了安抚那颗焦灼,难过,绝望的心。我不得不来此一趟。
我打听到林媛的住处。的确找到一所在她信中所描述的天井四合院。也见到了她所说的老榆树。
接待我的是一对老夫妇,五六十岁的样子。一问才知道是林媛的父母。他们是这里的房东。林媛是他们的女儿。
梁仁生前一定曾在这里租住过,我环视四周,到底哪一间曾被梁仁住过?
“林媛,今天,今天状态不太……好”她的父母有些吞吞吐吐。
我跟他们说我是梁仁的朋友,他托我来看望林媛和黑宝。
我当然没有说我是他的妻子,想必梁仁也会隐瞒这些吧,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发展下去,还有了孩子,除非他们一家都不介意,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隐瞒一些比较好。
正在这时院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了,她哼着歌谣,晃着两臂,目光投入地看在怀中怀抱的……
不像是一个人,但那架势和感觉却像是在哄一个婴儿睡觉。可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枕头。我看的很清楚,确实是一个枕头。
“黑宝听话,爸爸很快就回来。黑宝乖,有妈妈在就不怕……”
这些嘤嘤细语全是说给一个婴儿听的。
呢喃中带着痴迷与沉醉。
而我却听的心惊肉跳,又异常刺耳。
那一刻我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黑压压一片就要倒下去。
幸好一旁的叔叔阿姨扶住我。有点担心的询问,我借口只是赶火车有点晕车的缘故。
他们这才开始说起我丈夫:“真是让梁仁操心了,他人真好,还惦记着我家闺女,可惜,最近林媛又犯起病了,她一犯病就谁都不认识。梁仁在的时候哄着她,那段时间林媛病情很稳定,也很开心……唉,年轻时林媛偷偷搞个对象,怀上孩子,但那畜生跑了,不要林媛了,我家闺女受了刺激,孩子也就事掉了,打那之后就半颠半疯一直没彻底好过……”
在他们的絮叨中我耳朵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往外走,两脚像灌了铅一样沉。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一直走,也不知道走到哪?直到天黑下来,走到一条马路中央冲过一辆车子踩下紧急刹车,司机探出头开口大骂:“找死啊?不想活死远点,别给人添晦气。”
我这才从失魂落魄中醒过神,茫然的望着那个破口大骂的司机。又折返回马路边上来。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松开紧握的手提箱,开始在陌生的小镇,陌生的街边,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像一个找不着家异常委屈的孩子茫然地环顾四周。
心里头却一直在喊着:梁仁,梁仁,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