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幽梦烟影
七绝 路
人人足下有通途,只怪风云变化殊。
一颗雄心移日月,霞飞雪漫任君呼。
我这一辈子走错了一步路,一步错,步步错。本来是去北京,不得不绕道海南,本来可以乘坐飞机,却乘坐了牛车,本来可以两条腿走路,却走成了三条腿四条腿,结果走了两万五千里长征,艰难跋涉,累得气息奄奄才到达目的地。
这就是人生抉择问题。
我上高中一年级时,是全高中师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原因是我的诗词歌赋经常出现在学校的小报上,还有一件具有轰动效应的事儿,就是我的狂妄自大,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我异想天开地竟然破格地参加了高考,而且一矢中的,居然金榜提名!我初尝人生四喜之一喜。
学校里为这事召开了教务工作会议,(因为这是关乎学校的声望、生源)与会人员有:主管教学的校长,教务科主任,我的班主任老师和各科的任课老师。
季夏的上午太阳像一个火球在天际滚动,灼热炙烤着大地,教学楼前面花坛上的花花草草好像喜欢这火辣辣的阳光,开得非常鲜艳,赤橙黄紫,容光炫目。
会议是在教务办公室召开的,大家小声的议论着、猜测着:
“是布置下学期的教学任务吧?”
“咱们教职工提前上班好像比往年早了一些,这么急切的把我们召集来,是有大事了吧?”
“听说高一的一个男生考上大学了?”
……
会议开始了,会议室恢复了平静,由教务科李主任主持会议。她大约四五十岁,在女性当中她的个头算是中等偏上,蓄着“羽西”发型,瓜子脸,一双美丽而灵动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微胖细腻的手写出了学校长长短短的文章。行走像旋风轻快,说话像轻拨琴弦,动听悦耳,落伍的服饰很得体,不失整洁大方。
她先敲响了会议的开场锣鼓:“今天的天气非常炎热,在本学期教工上班伊始,召集同志们开会,中心议题是高中一班的王青春同学考上了大学的事!谈谈王青春同学的情况及如何利用这个事情,宣传咱们的学校的形象扩大影响,为创造文明学校创造条件。现在欢迎校长讲话!”
校长约四五十岁,身材魁梧,白面皮,长方脸,不算太大的眼睛闪动着犀利的光芒,随时都可以透视同类的心肺。高而挺的鼻梁好像一座秀珍的山梁耸立在面颊中央。说话掷地有声,逻辑思维性强。走路像踏着鼓点迈步,微顿、微弹 浑身上下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这个事大家可能都知道了,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它标志着教师的教学水平,和我们学校的教学管理水平。会议主题教务科长都说了,现在就请各位议一议。”说完,他扫视一下与会人员,最后把眼光落在了班主任脸上说:“你是王青春同学的班主任老师最了解情况,你先谈谈情况吧!
“还是校长先说吧,你的意见有权威性!”班主任老师客气地说。
“不要推辞了,这样安排很合乎逻辑。我们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吗?”校长说。
“是呀,你先介绍一下该生的情况吧!”教务主任说。
“既然领导发话了,那我就先谈谈王青春同学的具体情况吧!”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谈了起来。
“王青春同学自幼受母亲熏陶,从小练书法毛笔字很有功底,钢笔字写得也很好;他家里有些藏书是我们学校图书馆也没有的,他读了很多书,而且记忆力超强,唐诗宋词、四书五经、大部分都会背诵;他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写诗作赋,他的作文经常在校报上发表,他是一个很有天赋很有才华的学生。”班主任说道这里停下来思考。
“你就长话短说,说说他参加高考的情况吧!”校长说。
“他很聪明,过目不忘,出口成诵,文科成绩很好,对数理化不是学不会就是不感兴趣,没下功夫,成绩平平,他参加高考报考时我不知道,后来听学生说他参加了高考,考得很不错,再后来就放假了,听说他被一个师范学校录取了。我知道后找到他家跟他谈话,问他是否想去报到,他说,他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不想去上学,想明年考个一流学校。就这些。”
“啊,其他老师发表一下意见吧!”校长说。
“他的语文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的第一名。”语文老师说。
“他上数学课看其它书,作业有点应付。成绩一般。”数学老师说。
“就象数学老师说的那样,他对理化也只是课堂听听而已,做题就是应付作业,他就迷上写作了。”理化老师说。
“听学生说他很高傲,有时候近乎狂妄,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政治老师说。”
“我听说他正在谈恋爱,不知是真是假?”语文老师说。
大家都说完了,会议室里出现了片刻沉静,校长用征询的目光扫视一下大家说:“哪位老师还有要补充的吗?”
没人再言语。校长说:“情况大家都了解了,班主任意见如何呀?”
“我的意思是看他夲人的意见,他想上,我支持,他不想上,我也不反对,就这样!”
“其他老师都什么意见呀?”校长问。
结果是数理化老师一致认为让我上大学,历史地理老师主张让我完成高中学业,明年再考。校长总结说:“骄必败,班主任要作好他的思想工作,无论是继续在高中学习,还是上大学,都要谦逊谨慎、戒骄戒躁。另外,他谈恋爱的事一定要了解清楚,这可是违犯校规校纪的,还会影响他的前途。”
“知道了 ,我今天就去找他谈谈。”
会议结论是:尊重本人意见,教务科要抓着“高一学生考上了大学”这件事及时写出报道,宣传学校的形象,提高学校的知名度。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她中等偏瘦的身材,五官端正,齐而的短发上飘着少许银丝,穿着朴素大方,动作慢条斯理,办事钉卯分明一丝不苟。总是微笑着,即便是碰到调皮的学生刁难,她也不温不火,很有耐心,天生一块做班主任的料。
她把我叫去亲切而委婉地说:“王青春,为你升学的事,校长专门召集有关老师召开了会议,了解了你的情况任课老师都发表了意见,总体对你的看法是不错的。”班主任用她那穿透心扉的眼光注视着我,又说:“我把你当做我的孩子看待,总是想让你完美无暇……”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略有所思。
“老师,我是您的孩子,您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言不讳,我知道您是对我好!”
“好吧!你很优秀,优秀的学生都应该是虚心的,学无止境,只有戒骄戒躁,才能不断丰富自己,你有点偏科,是吧?”老师用她那亲切的目光看着我说。
“是的,老师,是因为我对文学太喜爱了,想多花一点时间在上面。以后我想从事文学创作,对上大学无所谓。”
“你能坦露心怀,我很高兴,上大学虽然不是成才的唯一途径,但它是成才的重要途径。”说到这里老师又停下来,注视着我,眼睛射出的光芒像 X光透视着我的心肺。
“这些年,大学是每一个学子的共同向往,就像一个战场,千军万马都在拼杀,你怎么就无所谓呢?”老师心生疑窦。
“我小时候身体有病休学三年,我自学天文、地里、历史、文学,钻进去了,有不能自拔的感觉;这是其一,其二,我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年迈无力供我上大学;其三,我年龄也大了,该成家立业孝敬父母了。”其实主要的原因我没跟老师说,我是想明年跟月儿一块考上大学,她报考那个学校,我就报考那个学校,她报考什么专业,我就报考什么专业,我们两个还能在一起搞文学创作。
我说完看着老师的表情,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像一个医生,在仪器屏幕上注视着我那颗特殊构造的心脏在仔细地研究着。
“我知道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那你自己做决定吧!”说完,她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据我了解你在谈恋爱,有几个女生给你写过求爱信,你爱上了其中的一个,而且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这样就会影响彼此的学习,特别是对方年龄还小,影响了前途就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老师,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了。您就看我的行动吧!”
老师亲友都主张我去上大学,我硬是自作主张没去上。也是逞能想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心想,明年应届高考一定会比今年考得还好(那时高中是两年制)。要上,就上一流学校。
我那时没出过三门四户,阅历浅又没受过修养方面的教育,对“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不太理解,更不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井底之蛙只看到头顶的一片天,感觉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是老大无师自通无师可求,自己的周围一片喝彩声飘飘然昏昏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当地球绕太阳转了365个圈儿时,莘莘学子们挤独木桥的时候也到了,我因两分之差木桥落水,有人说,这是我妄自尊大的结果,老师们说我没发挥好,要我来年重试,在我看来,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一定千军万马去挤独木桥。当时,我一心想搞文学创作,当一个农民作家。所以,我没再考,但主要原因还是月儿预选都没有通过。她不能上大学,我是没心再考的。再说,我的铁哥们也都因为偏科没考上大学。我也不想跟他们分开。
高中毕业半年后我就成了家。
现在想来,我人生的第一步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失去了人生的T型舞台,注定了这一生被生活牵着鼻子走,艰难地行进在弯弯曲曲的窄路上,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身心疲惫,两手空空!也是我当时幼稚加狭隘的小农意识、浪漫和轻狂意识,缔造了一个独特的我。
当人们用看另类的眼光投向我时,我没感觉到特别刺眼,没感觉到别人的不解和惋惜。没意识到我放弃了一个走向成功的最短途径。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跳进了自掘的井里,怎么扑腾也出不来了。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话出自意大利文学家但丁的话,仿佛就是我的座右铭,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豪!同时我为找到了一个文学知己做老婆,和我一起比翼自由的飞翔而骄傲着,自信着,幸福着,快乐着,幼稚着!
我们顶着了风吹浪打,挨过了伤心病痛,扛过了沉重的农活,但我们始终走在文学创作的路上。
1987年教育部为了缩小城乡文化差别,增加农村学生上大学的比例,在农村社会青年中实行第二次高考(成人高招),亲友鼓励我报考了河南大学函授学院的古汉语专业,古汉语是我的强项,也是我热爱的专业。在亲友的鼓动下,我参加了考试,考了全省第二名。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很激动。我是个要强的人,我向人们证实了我有能力。同学朋友也为我自豪,翘起了大拇指,岳父特别高兴,对我大力支持,我也欣然同意上大学深造。
傍晚,火红的太阳与西山握别,眴丽的彩霞烘托着它徐徐坠落。田里劳作的农民正要收工,知了歌声刚息,夜鹰又来唱晚。我和月儿在沙河边乘凉。脚站在浅浅的河水中,捧一把河水洗脸,有说不出的清爽和惬意。
“月儿,你真心同意我上大学吗?”
“上大学是好事,我举双手赞成!”
“那我面授时,没人干农活,没人挣钱怎么办?”
“针没有两头忙,你想吃泥鳅,就不要怕青泥糊眼。”
“我去面授时需要车旅费,住宿伙食费,学杂费,去哪里弄呀?”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能让尿憋死吗?”
“哎!再说吧!”
说实在的,我还真为钱的事犯愁。月儿带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我们的日子本来就捉襟见肘,我哪有条件上这个函授呀。但这是我喜欢的专业机会又不舍得放弃真是仇煞我也!
几声寒蝉鸣叫,太阳到达黄经一百三十五度,孟秋时节正式开始了。有《立秋》诗云:
“一叶梧桐一报秋,稻花田里话丰收。
虽非盛夏还伏虎,更有寒蝉唱不休。”
一点儿不假,房前屋后的梧桐树那阔大的叶子开始飘落,满树的种子像黄豆那样栖息在勺状的屋子里,裸露在树梢。山峦和丘陵上的林木开始呈现斑驳的色彩。秋高气爽,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棉朵似的白云,一群白鸽在蓝色的天幕下飞翔,白的炫目,似乎要跟白云比美。河水失去了夏季的凶猛,变得清澈明净。田里的玉米、豆类、花生都成熟了;秋季的果子也成熟了,粉红的苹果、黄黄的鸭梨、深红色的山楂果、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预示着秋收就要开始了。
农民们准备好了秋收的劳动工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也把铲子、镰刀、箩筐、架子车都进行了维修和归拢,把院子的旮旯边角都进行了清扫,准备晒花生和玉米。
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我们常在一起搞文学创作的同学骑着自行车,带着大苹果来到我家,他们是听说我为学费的事对上函大犹豫不定而来的。他们自己动手,在轧井里轧了一桶冷水洗了苹果,我搬了凳子,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不好意思,今天反客为主了,本该我招待你们的,你们反而带着苹果来招待我。”我一脸尴尬地说。
“你考上大学了,是功臣,我们本该犒劳你呀!”高山风趣地说。
“我们也是顺手牵羊,路上碰到朋友卖苹果非要往我们车蓝儿里放,不要白不要。”青云说。
灵宝“国光”大苹果又水又甜,宝宝吃像小猪一样,小鼻子都被果粒给堵上了,汁液顺着小嘴和小手流到手肘上,肚子上,大家哈哈笑着看着这个小丑角儿的表演。
由于前段天气热我们很久没聚会了,我们海阔天空地聊,畅快无比。
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把我当成了众矢之的。
“王青春,你可不能打退常鼓呀!”
“不要刚搭好戏台,你就谢幕了!”
“你别装熊呀,我们想上,还没那个熊能耐考呢?”
“你别死狗抽不到南墙上哦!”……
你一言我一语把我说得直挠头。三弟平安说:“学费的问题你不用操心,包在我身上。”
高山说:“农活我们帮助嫂子干,就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儿,那么多同学朋友,还怕干不了?你的心尽管放到肚子里吧!”
有几个做生意的同学当场就慷慨解囊,弄得我骑虎难下。
“好、好、好,我去上,我去上!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们不约而同的说,说完一阵哈、哈大笑。
临走他们丢下一句话:“你可不要反悔啊!”
“若反悔,我就这样!”我说着四蹄着地“汪!汪!”学狗叫。
他们感到达到了目的,为自己的挚友能去深造做了卓有成效的努力,他们像不辱使命的凤凰,愉悦的向各自的巢穴归去。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静寂的山村大地,白天的热气已悄然漂去, 凉爽的秋风徐徐掠过,几片梧桐树叶,飘飘悠悠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轻音,妻和孩子已进入梦乡。我坐在院子的石墩上,独自沐浴着迷人的月光、清凉的晚风,享受着静如止水的初秋夜色。脑海里翻腾着万语千言,感慨填词:
绝句.愿……
此时枯叶说霜奇,
厚土温怀四季期。
梅客撷来千种愿,
白云几朵作蓝衣。
写罢,困意来袭,我酣然入睡。
天,昏沉沉,雾蒙蒙,雨菲菲,田野里有一堆被点燃的柴草,浓烟滚滚,忽而又似炊烟袅袅,看不见火光,也许是柴草被细雨打湿了,起不了火苗,就那么冒着黑灰色的烟雾。我笼罩在烟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朦胧中我觉得鼻子痒痒,用手去揉,抓着了一个细小的东西,挣眼一看,是一根鸡毛,原来是淘气的孩子在捉弄我。他看到把我弄醒了,目的达到了,高兴的又蹦又跳,此时妻已做好了饭。起床、洗漱、吃饭,干活,仍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简单劳动。
第二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几乎是类似的梦。一样的昏沉沉,雾蒙蒙,雨菲菲,所不同的是,满地都是一堆一堆的柴草,都吐着灰色的烟雾,而且越来越浓地向四周扩散,看不到周围的村庄和树林,我在烟雾中摸索,挣扎着走出来,但这烟雾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我就像那笼子里的小鸟儿,把我困得死死的怎么也飞不出来……
坐在院子的石墩儿上吃早饭时,我看到邻居家的烟囱正在升腾着炊烟,触景生情地想起了一连两个晚上做的梦,我把它讲给月儿听了。
“我把灶火的柴草收拾好,做完饭就把锅底的火弄灭。”月儿说。
“你看好宝宝,别让他玩儿火柴,做好饭把火柴放起来。”我说。
那一段,我们对有关“火”的事高度重视,一点儿也不敢懈怠。
父亲从城里回来准备收秋了。他很长时间没回来了,没事就出去串串门儿,跟乡亲们吸个烟聊聊天儿。
9月5号是去河南大学函授部报到的时间。前两天月儿就提醒我,把入学通知书和有关资料准备好。她把钱和粮票都准备好缝到我衬衣的口袋里,装到了我的包里,又去找我的人学通知书,到处找不到,心想是我已经放起来了。
我在地里掰了晚秋嫩玉米棒准备煮煮吃,她问我:“王青春,你的人学通知书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呀!”
“通知书和我整理的准备让教授看的古词牌都在一起卷着放堂屋的条几上了,那上面高,宝宝拿不到。”我怕宝宝拿纸折飞机玩儿,所以专门找了一个宝宝摸不到的地方放置。
“我都找了,没有呀!”月儿说。
“等咱爹回来问问他见了没有?”我想或许是爹给收拾起来了。
月儿煮了玉米,水刚煮开,香味就随着蒸汽弥漫满屋,直扩散到院子里,诱得我谗涎欲滴。宝宝一个劲儿地闹着:“我要吃玉米!我要吃!”
“马上就好,给宝宝弄好多好多玉米,宝宝乖!”月儿哄着宝宝说。
玉米煮熟了,捞到碗里,冒着热气,宝宝伸手去拿,月儿手疾眼快地制止了他,拿起来玉米边吹边说:“不要着急,冷一冷,小狗等一等!凉一凉,小狗尝一尝……”
我也迫不及待地拿了玉米吃起来。正午的太阳仍然火辣辣的,爹从外面回来了,月儿赶忙拿了玉米递给爹吃:“爹,这玉米可嫩了,您趁热吃吧!”
“对了,爹,老四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通知书在堂屋条几上放着,找不到了,您见了吗?”我说。
“我见条几上有一卷纸,上面写过字的,我想着不能用了,就拿它卷烟吸了。”爹说。他老人家是大字不识的庄稼人,他想着上面已写了字,不能再用了,就当废纸卷烟吸了。
我闻听此言,顿时,耳朵嗡嗡作响,然后脑仁儿发痛,仿佛要爆炸一样。脉搏停止跳动,肺里面好像进了气,也好像要炸开一样。一时无语。我扔掉手中正在吃的玉米,瘫坐在树下的石墩儿上。灵魂出窍呆愣愣没有了意识。
“爹,你也不问一声,这事儿,哎!咋办呀?”月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急得直打转儿。
“那给学校说说,通知书丢了,让他们再下一个成吗?”爹说。
“那一卷子书稿还有吗?应该还有吧!”月儿抱着一线希望的急切地问。
“全用完了,前天下雨了,没活干,大家都聚在大队部聊天儿、抽烟、你二大爷端了刚出炕的烟叶让大家尝尝,所以,那些纸,你一张,我一张,不一会全变成烟卷儿了。”
这时我神魂复原,缓过气儿来,肌肉发紧,发颤,浑身抽搐着哭泣起来。边哭泣边喊:“天呢,那是我从上高中就开始积累至今的成果呀!我准备让教授看看,帮我出书呢,完了,完了!全完了!”
老父亲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得直抽自己的嘴巴。他喃喃地说:“都愿我,都愿我不识字呀!我毁了孩子的前程呀!”……
看到父亲饱经风霜老态龙钟的可怜样儿,我气也消了许多,我连忙劝说父亲:“爹,你消消气,这都是命,我认了。”
那古词牌是我从书籍,报纸、杂志、收音机等所有能及的地方,从同学、朋友、老师、杂货摊所有能找的地方搜集过来,辛辛苦苦,严寒酷暑,白天黑夜、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拼凑汇编二十几万字实在不易,它就像我生的孩子,是我孕育了七年生的孩子。它夭折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若是在数码科技发达的今天,电子稿可以备份与恢复,都不成问题,可那一字一句手写的稿子,就那么一份呀。怎么点个火儿,吧嗒吧嗒嘴,吐口烟儿,都没了呢?
那天的午饭除了宝贝儿子,我们谁也没有吃,我回屋倒头睡去。奇怪的是我居然睡着了,老婆喊我吃晚饭,我摆摆手,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睁开眼,看到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屋子里一片光明。起来一看,院子里浓荫蔽日的女贞树下坐着几个哥们。原来是父亲把他们找来劝说我的。
青云看到我,赶快过来扶着我说:“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都过去了,该咋着就咋着吧!”
“大叔也不是故意的,凡事看开了就没事了,我和你一起去学校一趟吧,拿着你的证明材料,学校会同意让你报名的。”平安说。
“我写一封信,说明情况,让月儿给我寄去,看看学校回信怎么说。”我说。其实我是心疼路费,我们离河南大学有上千里,来回要不少花费,还是囊中羞涩呀!
“真是奇啦怪了,什么倒霉事咋都让你摊上了呢?整理古词牌花费了你几年的心血呀”二弟德才说。平安拉了一下德才的衣襟,示意他不要说这些不着调儿的话。
“没关系,德才说的也是实话。我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交上“华盖运”了。不过,为整理古词牌而翻烂了的《全唐五代词》、《全宋词》已就着饭吃到了我的肚子里,铭刻在我记忆的石碑上,不是一场风雨可以把它洗刷掉的。我有内功!”我微笑着说。
他们看我反省过来了,也都松了一口气。
“月儿,有饭吗?,我饿了,我要吃饭!”
“你还知道饿呀!三顿没吃饭了,一直睡到现在!”月儿面对大家说。
我吃了很多饭,他们看我真的没事了,就告辞了,我把他们送过沙河,才依依惜别。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感慨颇多:他们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他们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给我一只手,使我走出困境。患难见真情,经得住岁月考验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啊!
骄阳依旧当空,山峦依旧苍翠,河水依旧匆匆东流,岸柳依旧婀娜多姿 。这美丽的大自然,年复一年地经受着狂风暴雨 ,电闪雷鸣,雪压冰封,但仍向人类奉献出无穷的能量,铮铮傲骨,百折不挠,丝丝柔情,爱抚着苍生。我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软弱、卑微呀!
回到家里,给学校写了一封信,说明通知书丢失的原因,让月儿到邮局寄出,因为家里没有信封,我便给她用小纸条写了收信人地址。信寄出了,我们盼着回音。
黎明时分,起来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水洼子鸟从天空鸣叫着飞过,秋风飒飒有声,墙根基潮湿,炊烟搭棚,空气凝水,我浑身的关节隐隐作痛,预示着山雨欲来。
吃过饭,我照旧看书,一阵自行车铃响,邮递员飞车而来,“有王青春的信!”我忙迎上前,接过信一看,信封上贴着一个条子,一行醒目的铅印字映入眼帘:“查无此人!”地址上少了一个“函授部”,“王怀仁教授”写成了“王教授”!我拿着这封信回到屋里,看到老婆正张罗孩子吃饭,我也没吱声,继续看书,异常平静。
“是学校的回信吗?,怎么答复的?”老婆问。
“查无此人!”我念着纸条上的字,随手把放在桌子上的信封递给她。
“你写地址的纸条太小,我不慎给弄丢了,心想,这个地址我都记得,就写上了,咱村也没电话,我也没进一步核实。都怪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很自责,悔的直流眼泪。
“老婆,你不要伤心了,我又没有怪你,我的西瓜都丢了(指古词牌书稿),还在乎这个小小的芝麻吗?”
“那是我的心愿,也是同学们的心愿呀,他们为了让你上大学,操了多少心啊!”老婆说。
“这都是天意,也许我命该如此吧!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一切随缘吧!”我说着抱住她的后腰,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出声笑起来,孩子也蹦跳着笑起来。一场尴尬的场景在笑声中落下帷幕。
人不可能只经历百花簇拥, 暖风拂面的春天和果实累累,天高气爽的金秋 ,必然要经历烈日灼心,酷暑难耐的盛夏和狂风凛冽,雪压冰封的严冬。这是自然的规律 ,天人合一 ,也是人类生存发展的规律。无论是善良的人,或者邪恶的人都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天,也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烟雾散了,锁在烟雾中的我走出来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两场秋雨过后,早、晚感觉到了丝丝的凉意,白昼仍然炎热。明丽的秋阳催熟了满园的苹果,粉红的,暗红的、橘红带暗红花纹的,像灯笼、像红宝石似的挂满枝头,果实上、叶子上布满了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透亮。它是大自然雕琢出来的宝贝,是真正的绿色无污染的果实。摘一个,甩掉上面的露水,就可以放心的吃了,咬一口,香甜酥脆,余香满口,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香味儿。
此刻,有说不出的喜悦和幸福。简单粗放的劳作,在特定的背景下,也不意味着愚昧和落后。纯天然,原生态的东西也不失它的珍贵。当我们把这一筐筐的果子送到收购站时,感觉到了为人类服务的滋味:一样的幸福,一样的自豪,一样的容光,一样的伟大!
“王青春,咱现在卖苹果有钱了,把平安他们给你拿的学费还人家吧!你也不打算上学了。”月儿说。
“好啊,我一直再想着这事儿呢,不到万不得已,咱不能花人家的钱。马上就要收秋了,余粮还能卖一些钱呢。”我和老婆都是那种不轻易接受别人馈赠的人,没钱有病忍着,缺粮挖野菜吃也不会伸手要别人的。
农谚云:“立秋三天遍地红!”果不其然,中原大地到处都是秋的色彩,到处都是秋的味道。天空纯白的云朵,似一朵朵硕大的棉花朵儿悠然的绽放在深邃的天幕上;太阳失去了夏日的炎热,有着秋日的清爽,发射着淡淡的光芒,秋天的田野是丰硕的田野,花生、大豆、玉米、地瓜,全都赶脚似的相继成熟。乡亲们起早贪黑,一镰又一镰,有节奏地割下那期待已久的累累硕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我们一家四口全出动包括我那两岁多的娃娃,牵着妈妈的手也下地干活了。呵!他还真在行,模仿着大人的动作,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拔那花生,花生拔出来了,小人儿却蹲了个屁股蹲儿,他不顾疼痛还咯咯咯地笑呢!老婆适时地给她传授知识: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老婆拿着一枚花生耐心地给孩子讲,一遍一遍地颂。
夜晚,风清月朗繁星闪烁。院墙外的草丛里传来阵阵蟋蟀的多重唱,院内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萤火虫提着灯笼时不时地从这家巡游到那家。指甲花、大丽花、鸡冠花、秋菊等相继开放,月季花从夏至秋,月开月落。枝上花开美艳,枝下落英缤纷,只可惜在这大忙之际,人们无暇欣赏它们的妖艳,这所有的花花草草只能静候在庭前,自开自落自芬芳。劳累了一天的农家人,晚上也得不到休息。你听——“啪啪啪啪”的声音,是人们在摔花生,“唰啦唰啦”的声音,是人们在剥玉米。白天收获回来的庄稼,晚上要加紧拾掇出来,明天要及时晾晒,而明天的首要任务,依然是把成熟的庄稼从田野里收获回家。
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诗兴大发:
《秋雨吟》
又是一个多雨的秋天,
柿子在雨中越洗越红。
而我的心在雨中越洗越冷。
冷啊,真冷~
把我的思绪也给冷僵了,使我找不出,
哪是愁,
哪是忧,
哪是爱,
哪是恨,
哪是我无可奈何中的悲痛。
又是一个多雨的秋天,
长青在雨中越洗越青,
而我的眼在雨中越洗越昏。
昏啊,真昏!
把我的视力也给模糊了。
使我看不见,
哪是日,
哪是月,
哪是星,
哪是辰。
哪是我无可奈何中要走出的小径。
1987.10.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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