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里有位阿婆,八十又余了。见得到到她的时候,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去田里的路上。
别人一脚跨过的田埂,她得一屁股坐下爬着过去的。
旱季汲水时,人家哗啦啦的水到渠成,她只能拿个瓢坐在顺路的水道旁,一瓢瓢的给庄稼洒水
在那少有人在的农田上,这么个背都驼成直角的老人,似乎唯有把脸埋进地里才能感受脚下的泥土带来的心灵的寄托
就这样的劳作,依然是种瓜有瓜,种豆有豆。每到农忙季,除了收成差很多外,卖力程度是谁都不及的。
能看着一老太拖着小半袋地瓜从田里一路踉跄走过的,无疑就是她了。有时碰上个实在看不下去的路人,帮她把那挑不重却压得她头都无法抬起平视眼前的路的担子一路小跑捎带回家时,就听她一路上念着三个字:好人啊!好人啊!
而这一切和自身励志无关,和他人良心无关。
2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儿女在厦门做生意,大女儿在香港也过得很体面,二女儿嫁得很近,不缺没个照应。
那是儿女无良,不过问老人吗?
懂得的人都说,她是在糟践自己,作贱儿女的脸面。
儿子把她接到城里去,哪怕她一出门就迷路,三天两头的找不到人,总是得一路打听,才能找到那孤独的身影
哪怕在家里,上个厕所马桶不冲,搞得满屋臭气熏天
哪怕开个水就那样一直开着了,直到孩子们回家才发现水都漫到房间里了
哪怕时不时的给她炖汤吃高丽参
她都会在被接进城的小段时间里以绝食相逼,喝令孩子把她送回老家
在城里焉焉的老太,一踏上故乡的土地,就又能量附体了,继续劳作模式。
就这样,她在城里的火柴盒和地里的广阔空间里来来回回。每回连哄带骗的把她带到城里,儿子总说是给老母亲调养身体的。
3
回到老家一度被二女儿锁在她的屋里,不让她再去田里,三餐就跟送牢饭似的。又想着老人总得让她出来活动活动,要不一直锁在里头也憋得慌。每次一放风,就又看得到她拖着锄头往田里的方向挪步。
即使孩子最后把她的农具都收拾走了,她还是能一路敲着棍子去看望田里的伙伴并试图借得工具继续捯饬。
她好斗,听说年轻那会儿斗倒周围一众,以致有的同辈说起时,仍牙痒痒
她不善交,原话说的是:我不是随便跟人好的人。
对小辈却是很疼惜,每回见到,都扯着嗓门“崽啊,崽啊”的喊。
最后一次去城里,便是抬着回来的了,摔了,骨折了。
后来找了一护工专门伺候着
不能动弹的日子里,她的生存欲望得零。
只是在她那一辈,人家吃不上干饭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洋参当菜头配饭了。越补老了就越难挨,挨的时间就越长。
4
就这样护工换了三四波的伺候了近一年,她总算是解脱了。
如果说对亲人的离逝悲伤有加,而对于她和她的家人,那都是解脱。
在颐养天年的时候,不懂安度晚年。在晚年仍挥洒着她青春里的热血。
谁都不能以她身传教后生:她老人家生活无忧了还那么拼,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因为她不该把日子过得那么差。生活远没那么糟糕,让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还得以缚鸡之力操劳余生。
如果说,地里种瓜得瓜,而种下去的人心不一,以致庄稼比人心来得实在时,试问:如果她用伺弄庄稼的那份心态去经营身边的人情,何苦会感情单薄呢?
四邻关系鸡飞狗跳,儿孙感情不懂投入,各过各的,我自操持种瓜得瓜的地比任何人事都来得安心自在。
5
老话总说老人闲不住,那是年轻人比较懒吗?
年轻人忙起来的时候深夜凌晨仍在敲键盘,而老年人的闲不住始终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力所能及,舒筋活络。力所不及,累及无辜。
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那只能为他人给自己的后辈留下话柄。
当下一代已适应了外面的生活,上一代的人在自己生活几十年的地方也挪不开步时,便有了空巢这个词。年轻人回不去的,老年人出不来的,是谁之过?当你走不出来的时候,能怪子孙不侍奉吗?
6
感情是相互的,空巢老人孤独终老,亦有儿孙满堂形单影只的独守空房。
多子多福,得口碑而不得势。
生养相依,情感相惜。
莫怪人情寡淡,最终都是自己丢的情分。
我能看到的最美好的家庭模式莫过于:互相帮助,共渡难关。你尽的义务,我担的责任。一家子,既无人心叵测之说,便无心有隔阂之谈,有的只是不肯交付彼此的真心,不肯换位思考他人的处境,有的只是坚守自身立场,以致人情冷落,关系疏远。
生活本没那么糟糕,一路向上,用心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