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
李沐睡得正香,被父亲的一个电话惊醒,除非有事,这个时间父亲是不打电话的。
“小里现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你吃好饭去看看怎么样了?”
“小里怎么了?”李沐着急的问。小里是大舅家的小儿子,这几年在老家和人合伙办个养羊场,天天忙的脚不着地,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用,这么年轻怎么一下子就进了监护室呢?
“不知道呢,好好的说晕倒就晕到。昨天中午送到医院,到现在也没有醒。你娘在家焦心的很。”
“好好好,我一会就过去。”李沐放下电话,赶紧起床洗脸刷牙,恰好周江在家,两个人骑着电动车一起去。
有句老话说的好,河里没鱼市上看,进了医院,到处都是人。他们已经来的够早的了,挂号处已经排很长的队伍。走廊两边的凳子上坐满了人,大人孩子,生病的,陪看的,说着着急的话,安慰着急的人。
李沐给表哥打个电话,问他在哪。表哥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的啯人,“二楼重症监护室,电梯门口。”
上了二楼却不见人,以为是他说错了,又打电话问,“在门诊二楼楼梯口。”
和周江找一会还是没有,心里急,抱怨表哥连话都表达不清楚 。转一圈,走过一个长廊,终于看见身穿黄色衣服的表哥和两个表妹。
小表妹手里提个绿色的茶壶,三表妹背个黑色的皮包,三个人看见李沐,赶紧迎上来。两姐妹眼圈红红的,表哥一个劲的擦眼。李沐心里一酸,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 。走过去和两个表妹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此时此刻,不需要太多的话。
周江一旁向表哥询问小里的情况,“昨个上午我给你大妗子擦好身子,就去镇上办事。快到十二点接到姑父的电话,说小里晕倒了,吓得我赶紧往家赶。姑父已经让人打了急救电话,我跟着车就来了。坐在车上看他脸色发白,好像没有了呼吸。我感觉没了头魂一样,你大妗子还在家里躺着,小里再有个啥事,往后怎么办?”
表哥擦了一下眼角,洪亮的大嗓门,引得许多人向这边看。这里毕竟是医院,大声喧哗实在不妥。李沐看两个表妹也沉浸在各自的悲伤里,给表哥使个眼色,示意他小点声。可表哥对她的意思视若罔闻。他的苦水如同泄洪一样以不可阻挡之势,滔滔不绝的向外奔腾。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脸上的愁容顺着皱纹全部拧巴在一起,他的声音里充满愤慨和疼惜,又加些无奈。似乎想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你大妗子卧病在床三四年都是我照顾,早上起来侍候她解手,然后给她洗脸刷牙做饭。硬的吃不动,必须是米粥和鸡蛋羹才行。把俺娘安顿好,我得去场里帮小里看着羊。不听我的劝,非要养这么多。他自己腰间盘突出,颈椎也不好,天天去针灸。我不给他看着怎么能行?你大妗子还好,弄点吃的半天没事。夜里最难侍候,她白天睡的时间长,夜里不睡觉。一会喝水一会解手一会翻身,十分钟就得折腾一次。我如果动作稍微慢点,就开始骂人。这几年我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一年到头在这头侍候她,我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几次。现在小里又躺在里面,你说……”
“谁是周里的家属?”表哥的话被一个年轻的女护士给打断。几个人一起答应着围上前去。
“病人醒了,还在嗜睡的状态,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到底是什么引起的?都能进去看看吗?”三表妹连声问。
“初步诊断事脑膜炎,中暑引起的并发症,他的皮肤溃烂,一直高烧不退。只能两个人进去看。”这样的场景护士每天都在经历着,语气平静的像是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表哥的表情居然有点迟疑,他看看周江,不会让周江去吧?李沐觉得周江去看不合适,连忙说,“你和余洋一起进去看。”余洋是表弟的儿子,几年不见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两个表妹也催着他们爷俩赶快进去看看。
看着爷俩个跟在护士后面走远了,小表妹这才叹口气,“我哥说话就是那样,我们几个都不跟他计较。他想让我们几个轮流把你大妗子接回自己家照顾,他好出门打工挣钱。你大妗子的病是没有办法挪动的,我们几个商议着人在他家,离的都不远,谁有时间谁就去照顾。
他生气不准我们姐妹几个去他家,每天把家里的钥匙别在腰里,谁也进不去。三姐上次翻墙头进去的,差点摔断了胳膊。二姐每次来吃的喝的用的买了许多,他都给扔到大门外,撵她滚。
我哥就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一说话跟吵架似的,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人孝顺。没办法,都是一个娘的兄弟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随便他怎么说,反正他说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你大妗子如果知道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这样,不知道会怎么样?现在都瞒着她呢!”
听小表妹说这么多,李沐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家的事都是从父亲母亲哪里断断续续听来的。自从大妗子生活不能自理卧病在床,她的几个儿女家跟着相继出事。
先是二表姐家,表姐夫晚上开着三轮车回家,被迎面开来的大卡车刺眼的车灯照的一时看不见路。连人带车一下子全都栽进旁边的水沟里,夜里路上人少,没人注意。等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几个小时 。医生说要是再晚送些命就没了。手术后脑子有些反应迟钝,不能干重活,只好在家养着。那时候二表姐刚把大妗子接回家半个月。
三表妹心疼二姐,让她把大妗子送自己家。有一天刚把大妗子扶在马桶上,说来也巧,转脸看见跟在后面的小孙子差点摔跤,伸手去抓孙子。失去依靠的大舅妈一下跌倒地上,摔断了腿。本来走路困难的大妗子这下彻底卧床不起。
在外打工的表哥听到消息,气呼呼的回到家埋怨二姐不该把大妗子送到老三家,又埋怨三表妹不该放着老娘不问去拉孙子。一气之下把大妗子接回自己家,从此不准老二老三进门去看自家老娘。这才出现前面说的老三摔了胳膊,看见二姐就撵她滚的局面。
“说实话表哥也不容易,嫂子脑子不太聪明,啥事都不问。家里家外的都是他一个人,儿子到了娶亲的时候,大妗子瘫痪不起,他也出不了门。心里急肯定说话不中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起来李沐是局外人,他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是非对错的谁也说不清。
“那他……”三表妹一眼看见表哥走过来,急忙闭上嘴,走过去问表弟的情况。
“喊他睁眼看看我俩,又睡了。”李沐的表哥还是一脸的愁容。
“醒了就好。”几个人听了都松口气。
“不过,重症监护室每天的费用高,护士说再过一天就能转大病房。”表哥继续说。
“大病房每天都有人来往太吵了,给他要个单间吧。”表妹提议。
“对,给小弟要个单间,方便给他抹药。”三表妹也跟着附和。
“我跟护士说过了,没有单间。”昨晚一夜没有睡好觉,表哥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说话还是大嗓门。“我给杨院长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办法?”杨院长跟李沐的表哥一个村的,小时候家里穷,他父亲曾经得到过大舅的帮助。他是一个懂得报恩的人,大舅虽然不在了,家里的亲戚有过来看病的,表哥打个电话说一声,还是亲自安排好。“杨院长,你看能不能给小里安排个单人间?”
表哥那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院长关系的说话口气,真是让人几个人很无语。大嗓门吸引许多人的目光,周江示意他小点声,拽着他的胳膊去前边拐角的地方说话。
表哥回来说院长给问问,问好给答复。
李沐又站一会,跟倆表妹说会话,担心小鱼要起床,赶紧跟三人告别回家。
第二天给表哥打个电话,表哥说小里自己已经能喝点奶粉,让她不用担心。
夫妻俩这才松口气,希望小里赶快好起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李沐赶紧把这个好消息跟母亲魏英说。魏英听了也很高兴,说明天就来看他。母亲为了两个娘家侄子真是操碎了心。
没想到第二天因为疫情整个县城都不准外出,医院也封闭,看小里的事只好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