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回来。”
“他们肯定是不要你了。”
“才不是呢,前几天才收到我妈的信,还给我们寄了新衣服和吃的呢。”
“那他们怎么一年都不回来看你?”
“他们是去给我们挣学费了。”
……
是的,我曾经是一名留守儿童,在二十年前那个闭塞的小乡村,母亲是第一个勇于踏出乡村外出务工的妇女,我们姐弟也因此成为全村第一对留守儿童。
为了多挣点钱也为了省下来回的路费,父母一走就是一年,正月出门腊月回家,每年过年能在家待上二十天左右。于是,过年便成了我们姐弟一年中最大的期盼,一年的漂泊,只有这段时间才有家的归属感。
在这短暂的二十天里,我们哪儿也不愿去,只想待在父母身边,贪婪而饥渴的享受着来自父母的温柔呵护,只愿时间走得慢些,慢些,再慢些……
然而,二十天后,父母终究还是要拖着行囊踏上归去的列车,在他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我和弟弟也再次回到小姨和外婆家,开始了新一年的留守生活。
小姨一家对我非常好,他们没有女儿,便将我当作亲生女儿来抚养,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无法将自己真正融入那个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隔离于门外。
也许是小姨的关爱中多了些许客气和顾虑的成分,令我感到了一丝疏离。他们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对我宽容而温和。于是,我也同样小心翼翼的生活在那个新家里,不敢多说话,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需求,更不敢使小性子发脾气,安静而乖巧地讨他们的欢心,那个小小的我已经有了种寄人篱下的自卑感。
留守的第一年,我对新的生活环境有着诸多的不适应,陌生的生活方式,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同学……令我措手不及,无以应对。由此也生出对妈妈无限的怨恨,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外出打工,为什么要这样狠心的将我们丢弃在别人家,我甚至一度怀疑我们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
同时,我又有种深深的恐惧和担忧,我怕被那些逗我的人言中,爸爸妈妈再也不回来了。
虽然心中有万般的委屈和怨恨,但是思念却还是如海潮般涌来,似乎要将我吞噬。我不可遏制的思念爸爸妈妈,思念弟弟,怀念那些虽然贫困却能一家四口朝夕相处的温馨日子。
我不敢告诉小姨,我有多想爸爸妈妈,多想家,我怕她责怪我是“养不家的孩子”。我小心的压抑着心中绵延不绝的思念,多少个夜里,我将自己的思念写在日记里,抱着家人的照片在泪水涟涟中沉沉睡去。
那时候通讯尚不发达,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可以视频,连电话都不是每家都有。小姨家没有电话,打电话或接听电话需要去隔壁邻居家,因此妈妈常用的联络方式便是写信,偶尔打个电话。于是,那段时间,那个扎马尾辫,穿绿色工作服的邮递员阿姨成了我最渴望见到的人。
有一年的中秋前夕,妈妈写信回家说,工厂不忙她准备回来过中秋节。收到信后,我欣喜万分,从那天开始,我便将妈妈在信里所说的归家的日期牢牢记在心里,那短短的十天,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每一天都是那样的漫长和难熬。
然而就在妈妈归家的前一天,小姨告诉我,妈妈打电话回来了,说工厂接到一批订单,交货时间紧,过节不回家了。听到消息后我没有说话,小小的我心里已经被一种叫失望的情绪深深包裹住了,我不想被小姨看到我的伤心和难过,便佯装去村里同学家借书。出了小姨家门,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的涌出了眼眶。那个下午,我坐在小姨家屋后的小竹林里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
初中时住校,每次看到有同学的父母送饭菜到学校来,我就默默躲到一边。看着他们的父母慈爱的抚摸着孩子的头,对孩子的叮咛嘱咐,心生羡慕甚至有一丝嫉妒,我多希望妈妈也能突然到学校来看看,哪怕看一眼就好,虽然小姨也时常来学校,但有些爱是其他亲情无法替代的。
那些成长中缺失的父爱母爱,曾一度令我变得脆弱又敏感。我怕别人提及我的父母,我怕别人说我是个没有家没人疼的孩子,我怕开家长会,尽管我的学习成绩很好。遥远的父母,回不去的家,竟成了我年少时期心中无法触及的痛。
如今回想起那段留守的岁月,心中依旧充满了浓浓的苦涩的味道,那段无法填补的空白成了我终生的遗憾。但已为人母的我却是对父母有了更多的理解:但凡有更好的选择,他们决不至于选择这样残忍的骨肉分离。
其实我们在家思念着父母,而远方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在思念着我们呢。在彼此的思念中,我们竟然错过了那么多本可以共同相守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