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耳机里罗文的声音在夜色中浮沉，沧桑而厚实的声线如桂花暗香，悄然渗入心间。第一次完整听罢《尘缘》，竟怔忡良久。这原是1988年电视剧《八月桂花香》的主题曲，讲述红顶商人胡雪岩虽富可敌国，却一生无法与真爱相守的苍凉故事。三十七载光阴流转，这阙尘封的老歌，竟在今日将我俘获。

歌词里飘着旧梦的余烬——“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徐日勤的曲调如江南烟雨般缠绵，罗文的演绎并无撕心裂肺的呐喊，只有炉火熄灭后沉香余温般的低语。这歌声不似利刃刺心，倒似一柄钝刀，在年岁里缓慢研磨着听者的魂魄。少年时若闻此曲，怕只会觉其苍凉；而今人近中年，方品出其中“秋之况味”的淡远。

《八月桂花香》中的胡雪岩，坐拥金银如山，终是困于尘缘网中。“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薄”——这两句词道尽他辉煌又孤寂的命途，亦成了多少凡俗人生的谶语。我们何尝不是江湖飘蓬？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真情独向寂寞。填词人娃娃以浅白文言织就人生苍茫，尤其末句“只有桂花香暗飘过”，轻巧嵌入剧名，一个“暗”字，写尽流年偷换、物是人非的高级无奈。

初听《尘缘》者，往往惊艳于旋律的哀婉；再听，却被词中禅意摄住心神。它言情却不囿于情，字里行间浸透对世事变迁、名利枯荣的洞彻。恰如网友所悟：“花开又花落，禅语道寂寞，风绪满腹都沉没，暗香自飘过”。这种超脱非出世之逃遁，而是入世挣扎后的清明。当胡雪岩回望一生，无晴无雨；当听歌人鬓角染霜，终于懂得“回头时无晴也无雨”并非麻木，而是沧海阅尽的平静。

罗文的歌声如舟，渡人至豁然之境。他离世后，金庸亲题“歌在人心”为挽，恰是对其艺术生命的至高礼赞。这曲《尘缘》之所以穿越时间深巷，正因它以音乐为器，锻打出一把解锁人生况味的钥匙。有听者闻之如品陈年女儿红，醇厚绵密；亦有人如打太极，曲中寻得动静相生的哲思。同一缕桂香，有人嗅到残梦未醒的怅惘，有人却闻见宠辱不惊的通达。

夜愈深，耳机中循环至“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忽觉满腹心事渐次轻盈。尘缘非枷锁，而是修行道场；长路起伏非桎梏，而是滋养悟性的土壤。八月桂花从不招摇，只于幽静处暗自吐芳，恰似历尽悲欢的灵魂，终在沉默中酝酿出生命的馨香。曲终时烟云散尽，唯有一缕暗香，飘过人间残梦，飘向更辽远的清明。

这缕香，原是我们不曾虚度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