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五一调休,就回家呆了几天。也是分手之后整个人都没有状态,算是回家调整一下。

过年之后第一次回家,也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但是丝毫不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直觉得在等时间,时间里面的人,认识不到线性的时间,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流逝,在不停流逝,也没有什么要去诉说的。

小姨开了餐馆,就在车站正对面,小小的一家店,还在大巴车上时已经看到,下车后进店,中午人不多,姨夫在后厨忙着,小姨在前面忙。店说开就开了起来,话是这样说,但其实是一直在筹划着,这个过程有好几个月,但是找到合适的地方,布置好店面,有了生意,也是挺突然。

姨夫之前修车,现在围了围裙,在后厨烙饼,做肉夹馍。

大家似乎都是坦然的,就像是面对一个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实,不过是做的事情不一样罢了,反正都是工作,都是挣钱。

有时候觉得是不得不坦然,只不过是接受现状,不过是懂得去改变,去变通而已。我们见面问问现状,笑一笑,好像好几个月中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叙述完毕了,几句话就可以总结。

我总是想,要是这样多好。所有背负的重担,就只是这样轻松地、从容地带过,不需要任何的比喻句去描述,只是不断向前行进着,里面的所有事物都平静自然。

回家的第二天带着父亲去县医院做了检查,他总是说自己胸口疼,一直说,但是说让他去医院看看却总是拖延。这次回家,心里暗想,一定要拉着他去看看病,不管他怎么推脱。吃饭的时候我和我妈说,坐在一起看电视时说,终于被我们说动了,说那就去看看吧。

到最后检查完走在路上,才知道他是害怕万一检查出来什么奇怪的病该怎么办,他的胆怯再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我。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兴的时候被人看见,害怕的时候也是,不过爱面子的他总是害怕完了才会承认自己的害怕。害怕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着低下头,从不反驳我们所说的任何话语。

我理解他的担忧,他一直坚信自己身体不错,饭量不错,一切正常,医生说他血压太高的时候,还反驳说前两年一切都正常。医生笑话他的愚昧,前两年的事情?昨天还差不多。做了心电图和反射检查,再开了点药,医生云淡风轻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血压高,以后注意饮食,身体有任何不适,早点来看医生。

回家后,父亲整个人都变得很轻松,立马吃了药,脸上那种担忧不见了,开始说他之前的害怕,他说是真的害怕得了什么不好的疾病,他说一直不想去医院,是不敢去医院。

后来我想,其实没人能真的劝得动他,我们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讲些自以为是的话,想着能不能打动他,能不能让他克服自己的害怕。

父亲要去面对的何止当下的那一点害怕,还有去克服他积攒了很多年的封建的愚昧的思想:每次生病都相信自己的经验,并不愿意接受科学的治疗。也不止是害怕花钱,宁愿花钱买烟抽,也不愿意对自己身体负责,相信自己以为自己是健康的,总是深信不疑自己是健康的,只要还能吃完满满一碗面,还能不停干活不知疲惫。

回家也看了外婆,才知道了外婆现在每天中午要做三四个学生的饭,下午四点要去接二年级的孙女下学,家里的沙发坏了,她又开始做新沙发上要铺的垫子,自己设计的图案,在本子上画了满满一页思路。外婆的房间,窗帘拉着,一张床,一张写字桌,一走进去就觉得安静,我之前上高中的时候经常过来,在这里睡觉,洗澡,站在窗台吹风,担忧学习,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待在外婆的房间,和外婆讲话,也是有时间的约束,我还约了朋友,还有想要见面的人。长大之后,不再有唯一这个词语,世界变得多元,变得广阔,好像留恋只是某个瞬间,知道这个瞬间会立马过去,反而会有点享受每个瞬间情绪的真真切切,会因为这样的真实的平淡动容,这样的瞬间又多么可贵啊。

外婆又换了手机,又换成了老年机,铃声响,字体大,每个月话费少。我的号码换了又换,又把新的号码给她存进手机。她凑近手机去看我的手机尾号,小声念了一遍,说这下就记住了,她不看备注的名字,只是记住大家手机的后四位,每四位数就代表一个人,我想了想,好像外婆要记住的四个数字也不多,也只有五六个人。

县城这么小。

要走的那个下午,父亲送我到路口,我自己坐公交去县城,又从县城坐大巴回来城市,熟悉的路线,倦意袭来,睡一觉就能到城市。

坐在大巴上,风景不停流转,越发觉得困顿,在家的时候分手这件事不会想起,好像认识一个人,离开一个人这件事没什么重量,相比于任何的厚实。可是一踏上城市的路,这件事突然变得那样庞大,那种失落到没有任何心情的感受又重重袭来,好像我的全世界变得那样小,容不下家乡的一事一物,什么都看不见了,逼仄到只留一个不见光的角落。

天黑之后,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给家人发了信息报了平安。突然想起在家呆着的三天,细数经历的事情,一件件闪现,一切都曾真实地存在。

那些道路,那些晚霞,其实都真实地拥有过;那些厚重的情感,不管曾多少次被时间裹挟前进,都曾经体会过。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相似的动作:离开家坐上去县城的公交,父亲站在车外朝我挥手;坐上去往城市的大巴车之前,外婆站在车窗外朝我挥手;要上车了,小姨和姨夫站在店门口朝我挥手。三次,我都回应相同的挥手,挥手的意思是再见,下次再见,再等几个月再见。

我默默地想,该继续向前走了,像是学习父亲面对自己身体不适的勇敢;像是学习小姨和姨夫面对转变时的接受;像是学习每一次见面时外婆的生活智慧。

就像人生的本质不是享乐,而是苦难。早点认识到这一点,就越有能力创造出幸福。

我躺在床上,觉得内心丰盈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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