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煤油灯,估计九十年代后的年轻人都没啥印象,也不知道为何物,在八十年代以前我的家乡,晋北农村,每家每户都有它的身影。
它黑乎乎,油腻腻,脏兮兮,一般白天很难看到它的身影。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在每家每户的墙角,瓮(北方盛东西的容器)旮旯。它们基本都大同小异,有的是连体的,有的是油壶和底座分开的,油壶的材质也是各种各样,有铜壶,铁壶,铝壶,但玻璃瓶(墨水瓶)居多,壶的形状各有特色,圆的,方的,扁的,还有高档一点的就是带玻璃罩那种,灯捻儿还可以手动调节的,再就是和《阿拉丁神灯》里一样形状的煤油灯。
记忆中姥姥家的那盏煤油灯就是一个阿拉丁神灯模样的小铝壶,长长的鼻子,是装灯捻儿的,扁扁的油壶,旁边还有一个可以放进手指头的小圆圈,托扶它的是有一个榆木树杈做成的简易底座。就是这盏煤油灯陪伴我度过了多少个好奇多梦的夜晚。
傍晚的山村,炊烟袅袅,牛羊觅圈,犬吠鸡鸣。在地里劳作了一天的姥爷和舅舅吆喝着牲口这时也回家了,饭菜的香味早已弥漫了整个漆黑的房间,丝丝缕缕的气味又从窗户缝隙蔓延到院子里,姥姥摸着黑忙出忙进,也不舍得点着灯。这时小狗上窜下跳,在姥爷的腿边转来转去,猪也在圈里哼哼唧唧,等把院子里的一切安顿完,姥爷和舅舅才上了炕,姥姥这时才摸索着火柴把早已放在炕上的煤油灯点着,顿时,黝黑的房间明亮了许多,睡眼惺忪的小猫这时也咪咪着在油灯旁蹭来蹭去,好像肚子也早就饿了。
晚饭后,姥爷又盘腿佝偻着身子在油灯旁,抽起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旱烟,那只青筋暴露的大手,托着长长的六道木(六棱木)做的烟杆,吮着发亮的铜烟嘴,嘴唇和鼻翼翕动着,铜烟锅头丝丝星光一红一闪,从姥爷嘴里冒出一团一团的白烟,漫过胡子,眉毛和头发伴着煤油燃烧后的黑烟袅袅爬到了屋顶,弥散开来,它们无孔不入,椽上檩上墙上窗格上到处都留下它们的痕迹,经年累月的熏染,它们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就像姥爷那饱经沧桑的脸颊。
姥姥每天在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那时总感觉姥姥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其实一家人的衣服就靠姥姥晚上的熬夜。姥姥时不时在自己头上篦几下针尖,手指上的顶针也早已磨的有点变形,也不舍得买个新的。感觉灯光暗下来时,还要用针尖挑一下渐渐暗淡的灯捻儿。时而姥爷和舅舅他们还要拉呱一下今年的工分收入情况和自留地的收成。我爬在炕上,翻看那几本早就破烂不堪的小人书,要不就是听姥爷那讲了不知多少遍的神话故事,不知不觉中我早就昏昏入睡了,哈喇子流了一炕席。就是在铺褥子被子时,姥姥姥爷也不舍得叫醒我。
那时印象最深最隆重的莫过于就是去几十里山路外的邻村赶集(有供销社),因为一年也赶不了几次集。姥爷姥姥早早就起来安顿了,把要卖的鸡蛋、草药等山货和要磨的米面早就装好了,姥爷和舅舅首先把鞍子固定在骡背上,再固定驮框,俩个框塞得满满的,最显眼的就是那几个准备装煤油的瓶子,用软东西倚着,怕磕破了。
这时我和姨姨也换好了干净衣服,就等着出发。山路上,我总是走在最前面,欢快地跑着跳着,忽然,扑棱棱,草丛里飞出了几只野鸡,还伴着凄厉的叫声,顿时把我吓哭了,从那我就走在姥爷的后面。
那时的姥姥家没有啥收入,就靠卖一点鸡蛋和姨姨舅舅们在山上采摘的一点草药蘑菇榛子龙须草(做扫帚)等卖了,来贴补家用。每次赶集卖了钱,我和姨姨也从不主动要东西,就是那次赶集姥爷给我买了几颗水果糖给姨姨买了块花手帕,那几颗糖我不记得保存了多长时间,但那几张糖纸我在书里夹着保存了好多年。
记得那年姥爷和舅舅又去赶集准备磨过年的米面,那次我故意没去,怕姥爷给我花钱。等我玩回家后,看见堂屋锅台上有几个瓶子,我一看有一个绿绿的瓶子上面写着竹叶青酒,我以为是过年买的酒,就偷着喝了一大口,结果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就把我给恶心了,没想到里面装的是煤油,估计是姥爷他们从供销社里找的瓶子吧。其实我应该想到,那时家里啥时候买过瓶装酒呀,散装酒一年也买不了俩次。我嗓子难受了好几天,自己悄悄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吃饭都没胃口,也没好意思告诉姥姥姥爷,我到现在看见那种绿瓶子饮料都有不良反应。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时,我的第一篇作文《我的妈妈》就是在煤油灯下完成的,我爬在炕上,母亲在一旁指导,估计是写母亲又是母亲指导,所以写的得心应手,最后还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阅读,从此我就喜欢上了写作文。那年夏天,我记得我们村通电了,终于看见了梦寐以求的电灯。
姥姥村我记得还是在八十年代末才通了电,因为道路崎岖,山高路远,通电那天晚上我刚好在姥姥家,一家人抬着头看着那个15瓦的灯泡,议论了好长时间,谁也不敢拉灭开关,怕弄坏了。
那时的山村还经常停电,所以姥姥家的煤油灯还经常使用。后来煤油灯就渐渐用的少了,我们家的煤油灯早就不知哪去了,蜡烛慢慢取代了煤油灯的地位。再后来姥姥家的煤油灯也不用了,因为买不上煤油了。
就是那盏小小的煤油灯陪伴我度过了多少个温馨欢乐的夜晚,也带给我多少次希冀和梦想,它永远是我心中那盏最明亮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