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幻想世界永恒的居民，

他是披着成人表皮的孩子，

他是充满矛盾可悲的生物；

四顾茫然，筑城以心；

再顾无物，毁城以行。

他的名字，叫作顾城。

首先，让我们谈谈他的“生”。

顾城出生于一个书香气浓厚的家庭中，身为诗人的父亲对他的成长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可以说是顾城开始写诗的诱因。

顾城从小热爱幻想，对自然万物感触颇多，生性内向不爱热闹，喜欢一个人独处。

顾城在少年时并未经历一个好的时代。文革时期他的父亲被贬为罪人，不被允许进行文学创作，就连顾城自己的学习机会也被剥夺，父子两只能从事辛劳的农事劳动。他十二岁辍学在家养猪，十三岁和父亲一起下放到农村工作，几乎没有接受正常教育的机会。

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和他自身性格，几乎使孩童的顾城断绝了与同龄人的来往，他与周围格格不入，世人对文人（父亲）的暴力行径尤其使他感到害怕，退缩于内心世界之中，喜欢观察自然界万物的他，逐渐开始构建自己的“乌托邦”（幻想世界）。在这种情况下，他创造了许多童话般的美好作品，以下列举两部顾城在童年时期所写的诗。

这两首是顾城早年（十二岁）所写的诗，并非代表作，诗中所表现的童话之美却贯穿了他整个创作生涯。

光看这两首诗，就足以想象顾城的内心是多么奇妙：植物拥有了通天的勇气和能力，它们不再如同常人所看到那样静谧美好，反而展现出企图撕裂天空的叛逆；烟囱是沉迷于思考的巨人，它俯视着芸芸众生，对着天空吞云吐雾，神秘而安静。

我个人认为，现在的某些孩子也许已经很难写出这样的文字，因为现代有许多广为人知的艺术作品，已经将类似的虚幻形象公布于银幕之上；更何况还有家长迫使孩子早早认清现实，提前为未来的好前途做准备，进而使他们丢弃这些无用的幻想。所以如果孩子们的幻想被固定了形式，又怎么会想到树叶间的缝隙漏下的点点光芒是星星和月亮；冒着烟雾的烟囱是正在思考的巨人呢？

不可否认，孩子们的世界确实多姿多彩而充满趣味，但是，像顾城这样即使长大成人却始终保持童真的也是少之又少。

所以我十分羡慕他眼中的世界。

与幻想自己生活在一个奇妙的世界，却清楚自己活在现实的人不同的是，顾城生活的世界本来就拥有着奇妙的颜色，在他的眼里，现实才是不可理喻的。

顾城依靠创造一个世界的方法来逃避现实。正因如此，凭借自己的作品，他以一个小学学历的身份，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获得国内外有名人士的肯定。

然后，让我们聊聊他的“死”。

如果要谈到顾城的死亡，有几个女人是不得不说的。

由于顾城的母亲对他的溺爱，他对女性抱有某种美好的幻想。而他的妻子正好满足了他的幻想——妻子是顾城的爱人、母亲和保姆，还是他最忠诚的粉丝，是不会背叛他的伙伴。

是的，顾城几乎没有自主生活能力。不仅如此，他在精神上还是个孩子，不愿意承担一个成年人的责任。若非迫不得已，他不愿意赚钱养家，就连诗的编辑和出版，还有对外联络、交际都是他的妻子帮他做的。顾城为了实现理想中的乌托邦，放弃依靠写中文诗在国内积累的名气和收入，搬到国外的岛屿上时，也是妻子自学英语为岛上唯一不学习英语的他打点生活，一起过着自给自足的养鸡生活（参考陶渊明不愿做官回归田园，写出桃花源记的例子，我们也可以想象出顾城内心世界大概的样子）。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为了爱情而心甘情愿，或者出于某种责任感，有几个女人愿意几乎没有回报的、全心全意的对这样一个男人呢？

更重要的是，在顾城的世界里，他必须是唯一的男性。所以他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存在都不能接受，认为儿子抢了妻子对他的爱；却又要让妻子容忍另外一个女人和他们一起生活，实现一夫二妻。

就连顾城天才诗人的光环，也无法掩盖他性格上的缺陷。这注定了只有少数人可以接受最本质的顾城。而他的情人不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在顾城构建三人和谐生活蓝图的时候，情人离开了他。

不仅如此，不堪重负的妻子也决定要离开他。顾城构建起的乌托邦顿时崩塌，毕竟他一直在依赖着妻子生活，换言之，他心中的世界是依靠妻子而建立起来的，失去了妻子的他如果依然不能独立，将会成为废人。

顾城从幼时起一直在描绘的美好世界忽然遭到了破坏和挑战，这种反差并没有迫使他从当时开始接受现实，而是导致——

他用斧头杀死了妻子，然后上吊自杀。

他在二十二岁写出这部代表作、寻找光明的时候，一定也未曾想到会把自己拖进黑夜吧。

关于导致这种悲剧的原因，我在此借用百度百科上的文字：顾城悲剧的深层原因是他的极端个人主义。作为一个人来说，顾城的人生态度像他的诗歌一样极具特征，简单归纳一下就是：极端自私的自我中心，极端愚昧的大男子主义，极端空想的自由主义，极端幼稚的幻想世界。顾城就是一个各种极端事物共生的矛盾体，有时候像个天真的孩子，有时候像个疯狂的暴君。

由此可见，这首由顾城亲笔的诗，正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

如果要由我们来评论顾城，想必已经有几句话浮现在各位心中：“天才疯子仅一线之隔。”或者“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前者因为后者而知名。后者作为一部对精神病患者这类小众群体的纪实小说的标题，显然是非常出色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句话绝对正确。毕竟小说的主旨主要在于“疯子”，而非“天才”，我承认书中所描绘的患者大多在被确诊前，都是有一定成就、有一定天赋、社会地位不低的人类，他们被医生和周围人认为是精神病，最大的原因莫过于他们心中的世界太过于极端和深奥，让平常人无法理解。明明事实上这些患者所认为的世界无法证明其不存在，也无法证明其存在，只是因为他们的常识与普通人的常识相违，成为了人类群体中的异端，就被社会所抛弃。

可是，“天才”和“疯子”真的可以划等号吗？古今中外有不少名人在年轻时就得到极大成就，例如达芬奇虽然因为蒙娜丽莎使他的画家身份为人熟知，但是事实上，他在医学、科学、机械学等方面都有很大成就，他出名时间不早（相较顾城），可在成名了解到更多东西之后，他也没有精神失常，反而事业更加蒸蒸日上；王勃少年成名，六岁作诗，十六岁做官，二十余岁作千古名篇《滕王阁序》，他有过一时威风，也曾官场失意、连累父亲，经历过落差非常大的起起伏伏，可他也没有就此逃避现实沉沦堕落，反而迎难而上接受现实准备重新再来。

这两个例子似乎可以说明：天才不等于疯子，它们甚至并不接近。这样的话，究竟要怎么解释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句话？

我们可以理解为，天才和疯子之间有一条界限，一旦跨过这条界限，两者将产生联系。

那么，这条界限是什么？

以顾城作为例子。他过分放大了内心世界，用脑海中美好的乌托邦的设想，覆盖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这才导致乌托邦破灭的影响对他来说很大。他在学会接受现实之前，首先学会了幻想，而在学会幻想之后，又不懂得把握虚幻与现实的平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自我保护的方法，也是他招致毁灭的原因。逃避这个词语几乎伴随了顾城的一生，但他的行为却显得尤其恶劣，毕竟再没有什么比用自杀来逃避惩罚更卑劣的了。

倘若他能够像日本的太宰治先生一样，不麻烦任何人而死去，恐怕也不会遭受此种争议。

根据顾城幻想的乌托邦，我们可以尝试把世界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表世界，即每个人都要生活的现实世界；另一个是里世界，即人们的内心世界。表世界逼迫每个人面对它，不愿意面对它的人会遭到淘汰；里世界是人们的避风港，即使在身体劳累的时候也能够享受到精神上的满足，然后再次鼓起勇气面对表世界。但是也有人过于现实，而忽视内心的真实愿望；或者过于怯懦，而逐渐远离现实导向毁灭。接受现实固然需要很强大的勇气，相比起来逃避就要简单很多。

所以天才与疯子的第一条界限，也许就在于是否有接受现实的勇气和毅力。

至于第二条界限，关键在于人们内心世界所想的东西是否能被当代的人们所理解和接受。顾城就是一个典型，他在诗中所描绘的世界充满了童话的和平色彩，被当时的人们所接受并推崇了，但是他在最后所做的事却不符合人类的道德观，于是人们对他的评价就从“天才”转变为了“疯子”。

顾城唯独满足了第二条，而在缺失第一条的情况下却能够成功的原因，与他的妻子密不可分。正因如此，他出于自身能力不足而依赖妻子，把妻子当做自己逃避现实的理由，甚至束缚妻子乃至最后杀死妻子的行为尤其罪不可恕。他千不该万不该没有接受现实的勇气和毅力，学不会掌握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平衡，乃至最后让一个女人散发着芬芳的美丽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而他自己那丑恶的灵魂也受到谴责。

可是看到他写出那寻找光明的文字，我却不愿意完完全全的讨厌他，于是我试着把顾城一分为二——

作为一个诗人，顾城在诗歌上的成就确实不可否认，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