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是文学史诗歌史上永恒的主题,是伴随人类发展社会变幻始终存在的一个情感共鸣。故乡,从出生成长生活的地方慢慢变为记忆里的场景,变成心灵上渴望慰藉的家园,精神上希冀栖息的港湾。
小时候我向往书上电视上描绘的那些看起来高大上名字又洋气的各种树木花草,总是看不上身边的这些乡野草木。槐树、榆树、杨树、柳树,连桐树竟也是泡桐树而不是梧桐树;花花草草是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杂草,即使叫上名字也很土的“烧汤花”“桃红”。但它们生命力旺盛兀自开花,不管人们是否喜欢它,热烈明亮地开在朝霞里开在夜风中开在炊烟下开在尘土里,甚至开在车来人往牛羊鸡鸭的欺压下。
我知道自己终将去向另外一个地方漂泊,也将不再属于曾经生活的地方。只是我却未曾想过此去便是山长水阔,离开便已相隔万水千山。故乡的草木,从此只在每个季节的风景里轮回流转;儿时的感官,却在每次记忆触动的场景中复苏徘徊。那些年少时向往的生活,努力时追求的梦想,都已尘埃落定,不知今天的我可曾让那个从小喜爱文学渴望独立的女孩满意?
在家乡读大学时,曾按老师要求背过王禹偁这首《村行》。这首诗为人称道的是颔联,“万壑有声”“数峰无语”,多么形象生动的画面,拟人、对比、衬托,诗人的手法是多么高明——这是艺术的鉴赏角度。当时我喜欢的是颈联,棠梨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一种野梨,荞麦我们那里好像是不种的,但是小麦花开的场面我却非常熟悉:层层麦浪,细细小花淡淡铺洒,大致是差不多的吧!“胭脂色”对“白雪香”,色彩绚烂明亮,极其浓烈,“叶落”“花开”读起来也是如此有节奏感。这熟悉的景致被诗人写得多好啊!
我钦佩诗人的才情,却不曾体会到这诗里最后的情感——思乡。
直到今天,我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异乡,在夕阳的余辉里踱步消遣,看到一棵树的叶子很像是家乡的槐树,再想起现在差不多是开槐花的季节了吧,于是又想起了摘槐花吃槐花,进而想到榆钱榆树、杨絮柳絮杨树柳树、桃花杏花梨花桃树杏树梨树……如果用影像展示的话,就是家乡的草木花卉瓜果梨枣生活场景统统闪现了一遍,用诗句呈现就是陶渊明的“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想到最后,惆怅伤感。
蓦然想起《村行》的最后一句:“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为什么面对如此美景,诗人突然也惆怅起来,便是忽然发现这村桥原野上的树长得好像自己故乡的啊。这不就是我现在的写照吗?这一瞬间,我仿佛觉得穿越了时空与这位北宋的诗人心意相通,感动不已。这首作于北宋992年的诗,跨越千年时光再次感动了平凡的我,让我在这惆怅失落的情绪里找到了适合的共鸣,并为这文字诗句的力量感到欣慰。感谢诗人,抚慰了千年后有同样情意的心灵。
许许多多的诗句都有这样的力量,它们是诗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是诗人的欢歌笑语也是诗人血泪歌哭,写下它们只是诗人自我情感的抒发与宣泄。所以年少时,没有生活的磨砺时,我们也曾是学生时,都不太懂他们的内容。而年岁渐长后,在某个时刻才可能会忽然领悟了曾经背过的诗句文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原来我们都可能是诗人。
我常常想起家乡那些春暖花开温暖明澈的画面:我家屋后大片嫩绿的草地,星星点点铺洒着蓝色白色的小野花,蜜蜂蝴蝶或者昆虫嗡嗡飞着,杨柳抽芽枝叶新绿……
多想再回到这个场面去继续在草地上放羊摔跤拔茅根采野花,多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读懂那些年少时一直喜欢的诗歌……
附:
村行
北宋 王禹偁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