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才十月，夜里已经很冷了。
忙完手里的工作，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昏黄的路灯在雨丝里划出一道道倾斜的光柱。
若是在大学，我可能会微笑着欣赏一会儿。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这该死的雨。”我嘟囔了一句，站在街边，希望能等到一辆的士。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阿威。
阿威是我高中同学。那时候，我，阿威，大林三人是感情很好的死党。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可惜，现在基本不联系了。我和阿威每年总还会通一两个电话，大林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找到大林，后来便放弃了。工作之后，大家在社会中都有了自己的位置，彼此间的交集便越来越少。大学同学都慢慢地失去了联系，何况高中时代的好友呢。
“喂，阿威啊。最近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高兴些，向电话那头送出问候。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威打断。
“喂，阿明。过得还好吧。我最近升职了。我们这帮高中同学很久没聚一聚了，我组织了个聚会。这周六晚上，丽景大酒店。你必须来啊！”阿威的声音充满自信，不容拒绝。
问候的话被生生掐断，让我有一丝不悦，便失去了再说些别的什么话的欲望了。
“好的，我一定来。”挂断了电话，慢慢走在雨中。思绪，飘到了我的高中时代。
PART 2
说起来，我们三个人没有什么共同点。
阿威家境最好，父母都是公务员。我成绩最好，在班上一直是前十名。大林最高，运动神经最好。每次学校运动会，大林总能给我们班拿到名次。
不记得我们的友谊是怎么开始的。只记得那时候我们天天一起放学，一起买街边的臭豆腐吃，一起讨论漂亮的学委到底是喜欢班长还是喜欢学生会主席。
讨论到最后，阿威往往会故作哀伤地说道：“其实我比班长和学生会主席帅多了。咱们学委怎么就没看上我呢？”
这个时候，我就会说：“可能你臭豆腐吃多了。人家怕你臭啊。”大林便抖抖身上的腱子肉，说道：“总有一天，学委会爱上我这一身仿佛雕塑的肌肉。”
“除非学委变成瞎子。”我和阿威便对大林翻着白眼。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三个会永远这样走下去。
可是命运，总是在不经意地时候给你永难忘记的一击。
PART 3
每一个班级，总有一个坐在最角落的“霸王”。
老师往往已经放弃了对他的教育，并将他作为全班学生的反面教材。
那时候，我们班里的“霸王”叫做何彪。他知道老师放弃了他，同学们惧怕他，便以欺负别人为乐。就算是闹到老师那里，顶多就是写一份检查了事。
那一天，何彪带了一把小刀来学校。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便炫耀似地将小刀扎在别人的课桌上。同学们惧怕他，更怕他手里的刀子，无人言语。然而，大林不同于其他同学。当刀子扎进他课桌的时候，他一把抓起“霸王”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飞扬跋扈的何彪根本无力反抗，双脚乱蹬，却怎么也触不到地面。
“哈哈哈”方才默然无声的同学都指指点点地笑了起来。
“滚！”大林一挥手，何彪便滚到了地上。
也不知是被勒到了脖子，还是害怕，亦或是觉得羞耻，何彪的脸涨地通红，瞪着大林发狠道：“你等着！今晚放学，要你好看。”
后面的课，何彪没有上。老师巴不得这样的学生不在，所以问都懒得问。
我有点担心，传纸条对大林说：“何彪怕是要找人报复你。要不你请几天假吧。”
大林没有回我纸条，只对我亮了亮他胳膊上的肌肉。
放学的时候，大家都收拾东西走了。阿威却一直拖拖拉拉地。因为我们三个一直是一起回家的，便和大林一起等他。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阿威突然脸色有些苍白地拉住我说：“晚上我约了学委在操场见面，阿明你陪我去吧。”
“那大林也一起去呗。”我说道。
“不不行，人太多，我怕学委，学委会害羞。”阿威似乎有些紧张。
“那我先走了。你这小子，肯定是怕学委看上我这身肌肉。兄弟一场，不会和你抢的。”大林一笑，便走了。
我陪着阿威来到操场，走了十来圈，都没见到学委。
“学委怎么还没来？”我有点奇怪。
“她，她不会来的。”阿威语气有些奇怪。
第一次约会便被放鸽子，应该很难过吧。我这么想着，便要安慰阿威几句。
哪知道阿威接着说道：“我骗你们的。何彪叫了二十几个人，要教训大林。他让人给我传话，叫我们不要跟着大林。要不然，连我们一起揍！”
“什么？”我急忙推开阿威，向学校外面跑去。
在学校左侧，有一个没有路灯的小胡同。我在那里找到了大林。他呆呆坐在地上，眼窝被打地发紫，鼻子流着血，身上有不知道多少个球鞋印。我扶他的时候，感觉在扶一尊木偶。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何彪带来了二十多个社会青年。他们把大林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那个时候学校是没有保安的，大门旁传达室的大爷听见了小巷子里的动静。可他不敢插手。于是，大林一个人被二十来个人殴打了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是怎样的绝望。从那一刻开始，我坚信，即使是未成年人，也会如恶魔一般伤害他人。
那天之后，阿威的父亲每天来接他放学。
于是剩下我和大林两个人一起回家。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个人总是沉默着。我是不知道说什么，大林是什么都不想说。
何彪最后只是被记过处分。大林每次看到何彪的身影，便瑟瑟发抖。而何彪却总是故意靠近大林，嚣张地问他：“你以前不是很嚣张么？”大林每一天都绷紧了神经，终于崩溃了。一次语文课上，他突然猛地吼叫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拳头砸碎了自己的课桌。
老师认为大林的精神状态可能会伤害其他人，让他休学了。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被害者要休学，害人者却可以留在学校？
PART 4
阿威像他父母一样，毕业后就当上了公务员。他有能力，又会为人，连连升迁。现在已经是副县长了。
酒桌上氤氲着白色的雾气，大家多年不见，气氛很是热烈。大家谈起高中的各种趣事，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大林。何彪坐在阿威旁边，神态谄媚。
“来，大家一起举杯，恭喜阿威高升。祝阿威从此鹏程万里，步步高升。”何彪红光满面地站起来提议。
大家都站了起来，也包括我。
阿威并不起身，笑道:“大家不必多礼，坐，坐。”然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大家都喝彩道:“好酒量!”然后才各自坐下来。然后，就是大家轮流给阿威敬酒。阿威连干几杯之后，学委突然站起来道:“大家别灌阿威啦。他贵人事忙，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我代他喝几杯。”然后，学委便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干。
于是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班长说道:“高中时我就知道学委对阿威有意思啦！唉，真是羡慕阿威你啊，魅力无限啊！”
学委听了，娇嗔道:“你乱讲什么啦。”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看着阿威，满是春情和媚意。
阿威一边笑着摆手道:“多年的同学情谊而已!”一边盯着学委有些泛红的脸蛋，喝干了杯中啤酒。边上的何彪见阿威杯子空了，便立刻为他满上。
“我记得，当年学委是喜欢班长和学生会主席的。”正是热闹的时候，我突然说道。
像是熔岩遇到了寒冰，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仿佛冻结了一般。阿威的眉毛皱了起来，独自干了一杯酒，又把酒杯重重放下。
班长慌得啤酒都撒到裤裆里，他来不及擦便连连摆手道:“你记错了。哪有这样的事情。”
学委柳眉倒竖，全无刚才的柔情蜜意，狠狠道:“你放屁!”然后立刻又意识到什么，捂嘴娇嗔道:“人家那时候只知道念书啦。你干嘛开这样的玩笑?”她一面说，一面挽着阿威的胳膊，摇了起来。
“阿明，念书的时候你就爱开玩笑。那时候大家还小，也没什么。现在长大了，有些玩笑可不能乱开。”阿威说道。
“哎呀，就是的。阿明最爱开玩笑了。我上高中的时候，被他作弄了好几回呢？”何彪立刻说道。
我还在想着我什么时候开过他玩笑，气氛又热烈起来了。谈笑中，学委靠在了阿威身上，还悄悄将自己的低胸礼服拉得更低了一些。
大家纷纷叙说着当年我跟他们开的玩笑。每个人都说的活灵活现煞有介事。可我记得，我没有做过这些。
我觉得错愕无言。当年学委和班长何曾正眼瞧过阿威一眼。如今一个对阿威抛着媚眼，一个对阿威小心奉承。就连当年班里的“霸王”，也如同一条哈巴狗一般。
许是酒劲上来，我有点想吐。便借口不胜酒力，要提前离开。阿威并没有挽留，那时他正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与学委喝着交杯酒。
走出酒店，我一阵恍惚，觉得便如做梦一般。
才走两步，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大林!虽然如今的他满脸皱纹，胡子邋遢。但我不会认错。
“大林!”我激动地走上去，想要和他说话。
大林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别过来，脏。”然后，他提着一个黝黑的大桶向一辆农用车走去。车上还有一个更大的蓝色塑料桶，外面结了一层油腻腻的污垢。
“哗”大林把手里的东西倒进大桶。原来是泔水。一股恶臭随风传来，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壁吐了起来。等我起身的时候，大林已经走了。
都是同学，有的人在酒店里享受山珍海味，有的人却在酒店外倒着泔水，再加上站在街边发呆的我——仿佛便是三个不同的世界。
我看了看身旁闪烁的招牌，又看了看刚才吐出来的秽物，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到底，谁更脏呢?
夜凉如水，我摇了摇头，向我该去的方向走去。
ps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不宁静。因为我高中同桌，真的因为校园暴力，精神出了问题。他的人生，就这样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