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是老校长八十大寿生日，村支书牵头为他老人家摆了庆寿宴。村支书把老校长扶到堂屋上席坐下，指挥领唱了生日歌，然后吹灭蜡烛吃蛋糕。村支书要老校长在心里许个愿，老校长摇头一笑，颤巍巍从里屋拿出一块小黑板，说：你们都是我的学生，趁今天都在场，我要考考你们。

    不知老校长要唱哪一出，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想，吃了宴席散场了事，啥年月了还考么事考。

    老校长瘦削的脸上写满严肃，手里捏着一根粉笔，说：我出四个字，你们有谁能默写出来，一字奖励一千，若一个字都默写不出，说明你们成了新的文盲。第一个字是彝族的彝，彝族是我国56个少数民族之一，人口七千多万，这个字谁能默写出来？

    没人吭声。

    村支书说：老校长，您成心不让我们拿奖金是吧，这个字见是见过，但从没写过，与我们日常生活不沾边，您出简单点的。

    老校长点点头，说：好，我出你们经常见得着的，第二个字是打喷嚏的嚏，你们上药店买感冒药，说明书适应症一栏有流清鼻涕打喷嚏等字样，你们敢说没见这个字。

    又是一阵沉默。

    村支书有些难堪，说：这个字读小学时写过，快四十年了，有点模糊印象，慢慢想幸许能想出来，现在写恐怕.....

    有人打趣说：你村支书隔三岔五还拿拿笔，你要写不出来就不谈我们了，唉，上了这个年纪提笔忘字呢！

    你们真默写不出？老校长连问两声，众人纷纷躲避老校长的目光，他们最怕老校长点名提问。

    第三个字是囊，伤风胶囊的囊。老校长抖抖索索从衣袋里掏一个伤风胶囊的药盒，当过代课老师的冬生眼尖看见了，抢先一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着写着卡了壳，用袖子抹了又写，还是缺胳膊少腿。

    村支书见状，嘲讽冬生道：抢么抢，老校长把药盒子给你照着写，你也难得写出来！

    老校长脸阴了，语气很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这些年你们有谁读过书看过报，一有空闲丢下碗筷就跑去搓麻将，有的挖空心思赚钱，但赚钱要有底线，不是啥钱都能赚的，种田你们不感兴趣，粮食不值钱，可粮食能养活人哪！每年春节，你们有谁写过对联，都是买的印刷品，千篇一律，民风民俗全丢了，文化怎么传承？解放初期中国农村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文盲，毛主席高瞻远嘱，开展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农民夜校如火如荼，父母兄弟一块儿学文化，睡在床上丈夫把认会的字教给妻子，妻子把读懂的句子念给丈夫听，互帮互学，一手拿锄头，一手拿笔杆，大字不识的泥腿子翻身当主人，成为建设新中国的主力军。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生活富裕了，精神追求没了，与传统文化渐行渐远，国民素质怎么提高？文化是基础，没有文化，国家能富强吗！

    老校长越说越激动，胸脯起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还想说，又怕这些学生接受不了，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不是童心未泯的孩子。

    老校长喘匀了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说：第四个字是输赢的赢，你们搓麻将不是讲输赢吗，这个字我想有人能写得出来。

    老校长话音刚落，村支书早已摩拳擦掌，一副稳操胜券的态势，冲上前说：老校长，学生献丑了。他毫不客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嬴。

    老校长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问在场的人，他写对了吗？

    大伙儿齐声答：写对了。老校长把桌子一拍，说：写对个屁！赢字由亡口月贝凡五字组成，他写的是亡口月女凡，啧啧，喜欢女人，钱都不要啦！

   众人哄笑， 村支书的脸臊红得成了猴子屁股，掩饰窘态说：老校长哟，虽然这四个字我们没能默写出来，起码我们还认得，认得字怎么算是文盲呢！

    老校长想了想，颔首称是，轻叹一声道：难为你们了，老朽我也不能把字典上的字全默写出来啊！村支书有些不耐烦了，忙喊：开席，开席，肠胃抗议了呢！

    庆寿宴没过几天，老校长突然不行了，他没能过最后一个年就走了，但他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给他的学生上了最后一课。

   这个年，老校长的学生们一起上街买回笔墨纸砚，贴上自己撰写的春联。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咋一看，整个村子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