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老城根下的北关生活了有十几年了。北关是西安市流动人口聚居的地方,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在我眼前流动,他们大多是步履匆匆的年轻人,要么面无表情地赶车,要么低头看着手机。我能记住的没有几个。
有一个人,成为我生活中熟悉的陌生人。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能见到他。每次见到他,他总有一些变化,如同回放的电影慢镜头。
多年前初次看见他时,他30多岁左右,戴着墨镜,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摸索着前进。在拥挤的西安城,腿脚灵活的正常人常常都是无路可走,宽阔的马路是用来跑车的,人行道上停放着私家汽车,堆满了共享单车,人得绕着车走,所谓的盲道经常是断头路。如此拥挤不堪的城市,真的出现盲人独自出行的几率不高,我下意识地想,他真的是盲人吗?
他单薄的身体,穿戴整齐,还有白癜风的病症,脸上的皮肤是那种不正常的白,他手里的棍子在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前行,没有乞讨的样子,我相信他是盲人。
后来,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我猜想,他应该在附近的盲人按摩店上班,也属于自食其力的残疾人。
好久没有见他,两年后的一个晚上,我和老公在散步时,又看见了那位盲人,他还是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试探着前行,只是他的背上多了一个孩子,孩子还在呀呀学语,他不停地安抚孩子:“乖乖,不哭啊,马上就回家了。”
我想,作为残疾人,他是没有资格收养孩子的。
他应该是结婚了,这是他的孩子。
又过了两年多,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依然戴着墨镜,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在试探着前行,另一只手领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小女孩穿戴得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这个喧嚣的城市,好像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行人都在为这对父女让路。
又是好久没见到他,去年夏天再见到他的时候,要不是他的墨镜和他特殊的皮肤,我差点没有认出他,因为他已经丢掉了棍子,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只是旁边多了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
小女孩牵着爸爸的手,父女俩有说有笑的。他们的背影和众多接孩子的父女没有任何区别,但其他孩子是爸爸拉着孩子的手,这个小女孩却领着爸爸。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原来生命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延续。
在这个薄凉的世界中,这对父女依然在深情地活着,不知道小女孩的妈妈是怎么的情形,但盲人爸爸养育孩子的艰辛一定不是我们正常人能体会的。小女孩从她懂事起,俨然已经成了爸爸的拐杖,做了爸爸的眼睛。
台湾盲人歌手萧煌奇的《你是我的眼》在歌中唱道: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轻易的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准确的在人群中牵住你的手。
你是我的眼
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你是我的眼
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你是我的眼
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
与其说这是一首情歌,不如说是给这个盲人父亲的歌。
很多明星、富二代家的孩子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媒体报道李湘的女儿,从小穿戴皆是名牌,出入都是奢华排场。而这个小女孩,从一出生起,就承担着使命,需要照顾身体残疾的爸爸。
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感受爱的能力却是相同的。这让我想起加拿大女作家蒙格马利的长篇小说《绿山墙的安妮》,小说中的安妮,自幼失去父母,11岁时被绿山墙的马修和玛丽拉兄妹领养,但她自尊自强,刻苦勤奋,感恩马修和玛丽,获得工作,赢得周围人的尊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小女孩的生活注定没有同龄人那么舒适安逸,但她从小自立,也不缺爱和陪伴,希望她未来的生活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