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写下了这样的独白: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不负任何人。我荒废了时间,时间便把我荒废了。在灰暗的日子中,不要让冷酷的命运窃喜;命运既然来凌辱我们,就应该用处之泰然的态度予以报复。明智的人决不坐下来为失败而哀号,他们一定乐观地寻找办法来加以挽救。
一个结束促成了另一个开始,循环反复,生生不息。在莎士比亚的剧作中,我们常看到“命运”这个词汇的交替出现。莎剧中,命运几乎是隐形的主角,它在不同的人物身上跳来跳去,展示着有关“命运”这一个词汇巨大的意义。以致于将所有的人放置其中,都还不能解释“命运”这个词汇的全部意义。
注意到夏坚勇先生是从阅读《庆历四年秋》开始的。从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出发,可以体会到夏坚勇对于“宋史”和“江南”的熟悉。当阅读移至《湮没的辉煌》时,文字、历史与地理三者再次糅合起来,呈现出历史本身的质感,同时还有文字的质感。相比《庆历四年秋》,《湮没的辉煌》涉及到的地理更加细致些。这让我想起赖瑞和先生的《杜甫的五城》。赖瑞和先生专长的唐史与夏坚勇先生擅长的宋史相距不远。但不论是《杜甫的五城》,还是《庆历四年秋》,总有一个”愁“字渲染着。
这种”愁绪“源自何处呢?是杜甫的诗,还是范仲淹的文章?当厚重的历史在眼前铺陈开来时,没有任何文字会欢喜跳跃。尤其当历史与人的命运结合在一起诉说时,我们的眉头也会皱在一起的。情到深处不由人。借美人之口或许可以这样说: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庆历四年秋》与《湮没的辉煌》两本书之间,文字叙述的文风截然不同。如果说《湮没的辉煌》是华丽丽的,那么《庆历四年秋》则是恬淡的。那么在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呢?或许《大运河传》就是其中转承之作。
有关”京杭大运河“的著作相对较少。更何况以散文形式来讲述一条人工河流的存在和河两岸故事。在历史记述中,”京杭大运河“要比河两岸地面上的建筑沉寂多些。按照夏坚勇的自序说明,他是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冬天,踏上了考察大运河的旅程------大运河对生活太投入了,它的光环因此消解在生活的寻常色调中。人们对自己生活中的伟大总是熟视无睹,时间长了,反倒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心安理得。
历史的伟大往往需要人工建筑来佐证。不过需要明白的是,这些”伟大“不属于当下的我们,前辈的筚路蓝缕不应该被我们拿来证明自己,反而是一种始终存在的警示。在前辈已经做到的成就之上,我们该拿出来什么祭告他们呢?那些留在地面上的人工痕迹都已成为历史组成的一部分,我们所做的一切很快也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在历史的层层积淀中,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在前辈的基础上做得更好吗?我们也是否有足够的睿智了解我们所拥有的历史与土地的关系?
相比伟大的建筑,大运河可能是与我们的历史与生活贴合的最紧密的一条河流。在变成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日子里。足够的时间稀释了大运河应该有的辉煌。迄今为止,大运河两岸依然是一片人间烟火的样子,正如《大运河传》的序言中所讲的。夏坚勇将大运河的日常生活作为这本书的叙述主体。有意思的是,夏坚勇是将长城和大运河放置在一起比对的。对于熟悉历史的人来讲,将这两座伟大的人工建筑放在一起颇有意思,长城是东西走向,大运河是南北走向。在地理中,长城和大运河从来不曾相遇,而在历史中,它们总能碰撞到一起。
“当大运河在盛世风华中仪态万方时,北方的长城却在孤独中悄悄地坍塌。运河兴则长城废,反之亦然,在隋唐以来的一千四百多年中,这两位巨人很少联袂演出。它们总是在历史舞台的入口处擦肩而过。”
以长城作为参照的话,理解大运河就相对丰富一些。若从生活的角度去理解大运河的话,那么大运河所显示的日常生活就是我们的信仰。它代表安定与富足,也代表处之泰然的态度。大运河的水流从来不会激宕,它始终平静地承载着南来北往的种种生活,在这条河流的两岸,芦花照例年年生,炊烟按时飘起,南北杂货到了季节就会随船离开故乡。这种伟大的日常生活永无结束之时,不过,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开始,那就是因大运河而开启。
如果将大运河比拟为一个人的话,我想它的见识已经足够多了。这个活生生的人目前已有一千余岁了。大运河以及两岸的各式命运都按照各自的路径行进着。大运河恰是这无数众生命运的集合体。
我想,在面对历史记述时,大运河应有足够的底气告诉我们:凡是过往,皆为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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