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完全不是刚入春的样子。 太阳的余温散尽,空气中最后一丝浮躁也被风吹得消失殆尽,这是每天我最喜欢的时分。
从楼上看下去,是一大簇一大簇的绿色,在眼睛里拥挤着,风一吹,绿色在枝头跳跃,呼朋引伴,远远地看像是波涛起伏,这也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吧!
在有太阳的时候,一切都太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树、花儿、人都成了阳光的衬托,有个词形容它,叫“灿烂”。你不得不置身在那种“灿烂”之中,让内心也被慢慢烘烤得蓬松躁动。万物复苏、惠风和畅、草长莺飞、血液循环、物质合成、能量交换……来自遥远太阳的这种叫“光”的物质,在意识和物质两方面深刻影响着我们,甚至是主导着我们。花草们年复一年地长啊长,人们年复一年地忙啊忙,追赶着光的脚步。
但是留不住的不是光,追不到的也不是光,是离你越来越远的过去,你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它们消失。古人词云“流光容易把人抛”,一好友也曾对我说“人就是互相抛弃的”。张岱也这么说: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张岱长寿,岁至八十,无奈他五十入山,后数十年皆付梦忆。年迈的身躯让他时刻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但是他却带着清新又深情的语气,叙述平淡琐碎的事迹,从少时的西湖七月半,到暮时的湖心亭看雪。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平生,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他用痴人说梦的故事来描绘自己著书的状态。
这样的人生经历,是不是很熟悉?是的,历代文人中不乏这样面对死亡落笔的人。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曹雪芹的《红楼梦》,他们早早感受到死亡的召唤,以老病之躯与故人、故园、故国交游。可是追求了一生的繁荣富贵、安逸自在,怎么到最后只剩下回忆了?
然而张岱面对这个沉重的话题时,并不显得哀恸,清新飘逸、深情款款,一如平时的语气。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无论是花团锦簇,还是碧草寒烟,都被光带到了浩瀚宇宙、无穷深渊,不复存焉。
是不断追逐的人生,也是互相抛弃的人生。
清明的雨开始下了,但盼风雨能留你在此。
2018/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