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小憩中的值班医生顾祺被手机闹铃叫醒。那是提醒他该巡视病房的信号。

虽说这是值班医生的例行工作，但这一次的确有些不同。在巡视一圈以后，顾医生在16床跟前停了下来。看着手中文件夹里的病人情况，他确认16床这个这个叫做王涛的病人就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眼前的这个病人，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看起来就觉得特别痛苦。不过他本人大概没有这种感受，因为他正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之中。

在确定陪护的家属确实已经睡沉以后，顾医生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在16床边的地板上盘腿坐下，集中精神默念咒语，不到30秒的时间，灵魂自如得出窍了。

之所以要让自己的灵魂出窍，是因为唯有这样，顾医生才能得以和深度昏迷的病人进行对话，而且这样的对话不会让作为凡人的家属和其他病人听见。

顾医生的灵魂走到16床跟前，轻轻拍打病人王涛的脸颊，把他的灵魂叫醒。

“医生……”王涛醒来了，他感觉到身体无比的轻盈，一下子兴奋地坐了起来。

“医生，谢谢你，太好了，我能自己坐起来了”坐在床上的王涛灵魂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用谢我”顾医生对这样的情景已经习以为常，“你并没有痊愈，坐起来的只是你的灵魂。不信你回头看看，你的肉体还在躺着。”

王涛即刻回头，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依旧是显得消瘦而虚弱，各种管子完好地插在身上。

“这，难道……我是……死了？”

“放心，你还没死，我只是把作为灵魂的你叫出来了而已”顾医生看了看表“我们只有十分钟时间，说完你就得回身体里去了。”

“可是”王涛感到非常困惑，“我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

“嗯，简单的说吧，除了医生这个你能看出来的身份以外，其实我还是一个往生劝导师。作为往生劝导师的我，主要工作就是动员那些已经在医学上无法逆转的病人放弃执念和挣扎，主动选择往生。”

“往生劝导师？”王涛愣了5秒，突然暴躁起来说道“你这意思不就是要鼓励向我这样的人自行了断吗？你这样还算医生吗？医生不是要救死扶伤吗？怎么能杀人呢！”

顾祺对于王涛的激烈反应并不意外，对于他这个特殊身份无法理解，乃至动怒动粗的事出现地次数之多，已经让他麻木都麻木不过来了。

“你说的没错，医生是应该救死扶伤”顾祺摘下口罩，慢悠悠得继续说“可是医生是人不是神，不是什么样的病人都能拯救得了。像是你这样的情况，在医学上已经没有任何逆转的可能，只是依赖设备和药物在维系着生命罢了。”

“不可能，我才30多岁，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长命百岁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人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别的医院呢？”

“你的家属也说了同样的话，而且我知道她好像在打听北京的医院。不过说实话，我真的不建议这么做。姑且不说去了北京有没有希望，你现在的状况根本就经不起长途跋涉。”

“那……你就让我自己慢慢等死好了。”王涛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他开始选择相信自己的命运已经即将走到尽头。

“你知道自己从住院开始花了多少钱了吗？你知道你现在每天住在这里需要花多少钱吗？如果像这样继续依靠设备和药物，你的寿命姑且还能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你知道这意味着又得花多少钱吗？”

“我……”王涛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你好像没有社保？”

“嗯，原来，是有的。半年多前我辞职出来和朋友创业，就断缴了，后来也一直顾不上这事。”

“那你有商业保险吗？”

“也没有。”

“如果这样的话，我更建议你做个了断。也算是给你的家属，做出最后一点有价值的事。”顾祺说着，眼神望向王涛家属的方向。

“不！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顾祺取下眼镜，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可能你会觉得我很没有人情味，但是也希望你能耐着性子听完。当一个人活着已经没有价值，那么他的死亡就是最大的价值！你的爱人和孩子可能会因为你的突然离去而感到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毕竟还是短暂的。况且，和像这样躺在床上，持续地耗费她们的精力和金钱比起来，伤害也是更小一些的，你觉得呢？”

王涛没有说话，他哭了起来。

顾祺上前给他递了一张纸巾，并没有多说话。

大概2分钟以后，王涛带着哭腔开了口“就按你说的吧，要我怎么做？”

“你现在还有一息尚存，是因为灵魂还在不停地挣扎。一会儿你回去之后，什么也不要做，心脏感受不到灵魂的躁动，也就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了。”

王涛的灵魂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到了肉体当中。顾祺的灵魂也回到自己的肉体中，即刻起身返回了值班室。

几分钟之后，16床的唤铃响起，伴随着的是王涛妻子嘶吼着呼唤医生的声音……

早上8点多，16床已经换上了新的铺盖，王涛的妻子呆立在床边，目光呆滞地看着空空地床铺。

顾祺进来，也看了看16床，然后示意一旁的护士安抚着王涛妻子，并带她离开。

顾祺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快步走出病房，在楼道口接起了电话：“头儿，对，对，16床腾出来了。您放心这周腾出10张床的任务，我一定能完成，一定，领导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