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源于我个人喜欢的中国本土后摇乐队“花伦”的专辑《Asian River》中《上海观光客》一曲。这是他们的豆瓣音乐小站。
一、芳华已逝
一个小火车站。破旧长凳。
显然,电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女主角:“有一个问题藏在心里,十几年没有问。”
男主角:“现在能说了吗。”
女主角:“能抱抱我吗。”
男主角默不做声,轻轻搂过女主角。
冯小刚在电影上打印出一行字幕:
一代人芳华已逝。
我父亲全程在扭来扭去。挺大个子,在小座位里时不时扭动一下,让我想起幼儿园小朋友,有点滑稽可笑。问起来,他说商场里的电影院太小了,声音又响,好像在你耳朵边说话。像坐车,有点头晕。母亲点点头表示赞同,说我们那个时候电影院可大了。
旁边一堆与我父母同龄的夫妇,也是儿子替他们在网上买的票。从我这里打听到票价后,他们抱怨了一会儿,“这点钱干点什么别的不好。”
倒是在电影里文工团解散那一段,我母亲捅捅我:“粮站倒那会儿也这样”。
还有1976年那段,巨大的黑布将占据一面墙的领袖像缓缓覆盖,旁边夫妇和我父母好像都在发出了叹息,又好像暗自嘀咕些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倒是想起来《银翼杀手2049里》的大瀑布。机器人男主角带着他虚拟现实女友去“兜兜风”,前往因为辐射已经宛如废土的拉斯维加斯,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途经大坝,无穷无尽的水缓缓泄下,他们的飞行车宛如沧海一粟。
总有什么比我们大。我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想。
二、木棉虾米
经过几轮翻修,我上的县城第一中学,与我父母去的已经非常不同。
我离开中学之后,翻修停止了。不是因为经济停滞,而是原有规划跟不上城市扩张的速度,整个中学干脆搬到了新城区。
原有的霞浦县第一中学,现在变成了衰败老城区的霞浦县第六中学。了解国情的人可以猜出,这些孩子来自与一中同龄人来自略微不同的社会阶层。
现在,我站远了。操场看上去像一口深井,中间的木棉树是水草。低低的云压下来,如同躺在在水底看着波涛汹涌的水面。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好像黑白相间的一颗颗小虾米,散落在水底,分成两堆。一堆在休息,一堆列成方阵在跳绳。
上中学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操场真大呀。
高二夏天,我脑袋里装满了习题和考不上理想大学的忧愁,睡不着。偷偷溜出家门,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下半夜,我走累了,就在木棉树下睡着了。清晨我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击的声音惊醒了,原来是木棉花落地的声音。声音非常细,却非常笃定。好像把硬封皮日记本轻轻合上时,带动周围空气微微“彭”的一声。
我在操场边站了一会儿。几个男生打闹着跑了过去,好像是一个在追问另外一个关于某个送花事件的细节。一直追问的胖胖男生,对于“送花”这个事情充满好奇,试图通过他瘦瘦朋友的亲身体验,弄明白这个在他生活中依旧稀有的事,及其所对应的场合。
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有一些知识,不在任何可以轻易获取的地方。没有写在书上,没有印在报纸和横幅上,人们也不在课堂上谈论。然而又似乎有点重要。如果有一天,人们发现他们努力融入的集体散如灰烬,这些隐秘的知识将会告诉他们怎么找到一点还有余温的炭火,在孤独的漫漫长夜里生存下来。
同一个夏天的另一个夜,我看到年轻的数学老师王某宿舍还亮着灯,就去敲门请教习题。他其实并不教我们班,而且显然有不少其他事,但还是热情接待了我。我们一起讨论了快一个小时,才把题解出来。夜已经深了,但两个人都很高兴,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记得王老师脸微微涨红,好像喝了酒,又好像春风沉醉的晚上。
现在这个房间已经变成了“霞浦一中老教工之家”。里面传来“老教工”们打扑克牌和闲聊的声音。
我没有探头看王老师在不在里面。
三、集体主义美学
旧城区原来的龙首宾馆,现在变成了教育局大楼。大部分的建筑设施被保留下来。不断重复的平台,不断重复的抽屉,不断重复的凳子,不断重复的花坛砖。同时一切都是冷色调的。
不断重复,原意是填充空间,不知何故,结果使空间显得更空无一物。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一件事,如果坚持重复做,就会形成时间上的仪式感,这种仪式感将会超越事件本身,产生意义。一个非常平凡的东西,如果不断重复,就会形成空间上的仪式感。时间和空间的仪式感,都会变成比我们自己更大的东西,反过来压制我们自己。
走廊里挂着一幅画,欢乐地郊游的人们。但大家都面容模糊。
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面容都是模糊的。
四、墙
我似乎只在一些南方建筑里见过这种凶狠的操作:把玻璃瓶打碎插到混凝土上,用来阻止翻墙者。
显然这道墙已经丧失了它的功能性,只剩下一小段防御设施。好像一个现代艺术品。
龙首宾馆已经不复存在,没有什么人再想从这一边去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