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京的第17天,我在珠海,窗外雨声淅沥,蛙声浮在雨雾中。
走的时候太匆忙,现在才想起来告别,也算是弥补遗憾。
我想起在南京的那些日子。周末一个人泡咖啡馆,找个不被人打扰的僻静角落,观察周围众人——微微扬起的嘴角、搅动咖啡的手势、尴尬躲闪的眼神……或者什么也不做,看着日影由西到东、由白转红,尘埃漂浮在阳光中。窗外路人行色匆匆、世界车水马龙,有种莫名的安定感,像被包裹,外面是充满烟火气的世俗生活,内里却是自由自在的安定从容。无所谓孤独,这是一个人的大圆满。
心情烦躁时一个人去灵谷寺。深秋的南京,半路突然下起大雨,没带伞也不想打伞。山路静谧无行人,雨水把梧桐的枯叶打落,路上积满了巴掌大的落叶,踩上去有簌簌的响声,莫名有些心疼。风来,寺旁银杏如金雨,美得毫不自怜。登塔,风铃摇曳,塔后钟山雾气蒸腾,脚下层林色彩斑斓,如梦。寺内钟声穿林而来,是不造作的安慰,仿佛一切皆可原谅。
南京的书店也是绝妙的所在。五台山先锋书店自不必说,老南大周边的二手书铺也是淘宝的圣地,书铺老板多古道热肠,江湖气与书卷气兼而有之,是很好的聊天对象。颐和书馆掩映在一片民国公馆与梧桐树荫中,坐一晌不知今夕何夕,只觉浮生若梦。二楼南书房更像自家书房,24小时开放,只要你想来,它一直都在。书虽不多,但都是好书,免费借阅,偶遇式的狂欢。
我当然也不会忘了那些南京的人。
鼓楼转盘旁的老奶奶,每晚推着小推车来卖报纸,风雨无阻。小推车吱吱呀呀,整个世界都好像慢了下来。有客人时,站起身来跟客人交谈,双手接钱,再双手递还,忙不迭地说谢谢。没客人时,就呆呆地坐着,白发被风吹乱了,再用手捋到耳后。这几年买报纸的人越来越少,奶奶还是日复一日地来,有种苍凉的仪式感。这仪式感中有生活质朴与坚忍的那一面,但更多的是隐忍和不堪。杜甫有首诗说「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大意是嘱咐要来住他的草庐的友人吴郎,不要阻拦邻居前来扑枣,她只是一个孤寡无亲的妇人……那一刻,我读懂了杜甫。
小巷子里卖煎饼的山东大娘,给我做煎饼时特意挑了个双黄蛋,说:「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不容易,多补充点营养。」不期而至的温暖,显得更弥足珍贵。
宿舍的保洁阿姨,遇见了总要打声招呼:「回来啦?」让宿舍有了家的感觉,成了一个值得惦念的所在。晚上在开水房碰见,阿姨坚持要帮我打开水,不让我拿,怕我被开水烫伤。于是举着我的开水瓶,去水管旁接着。虽然一瓶开水才几毛钱,可是不忍拒绝这份好意。
……
正是这一个个的人,让这座城市有了温度。
当然,还有玄武湖、紫金山,还有锅贴、小笼汤包,还有暮春的梧桐道和夏夜的萤火虫……
如果你也曾在年少时来到一座城,熬过初期的格格不入,尝试着与它和解,继而融入,然后离开,你或许会明白这种感受。小心翼翼地融入,依依不舍地离开,在这期间,你尝试着舍弃一些东西,也尝试着接受一些东西,然后渐渐地,习惯于融入,习惯于离开,习惯于舍弃,习惯于接受……这就是成长。
再见,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