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刚过去,三天的小长假,除却清明的那天是随父母回农村本宅祭祖外,其余的两天照例是每日晏起。清明起的很早,节期在仲春与暮春之交,因此这时大地也呈现春和景明之象,万物吐故纳新。
已经望见了老宅的宅门,父亲与母亲却将纸做的金元宝,白色的铜钱一股脑地全塞给了我,美其名曰我长大了,这样的事情我一人足矣,而他们自己却小跑着,找他们同辈也同样回村祭祖的人儿谈论家常去了。
我无法,只好一人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本村的人,看到我时一半打着招呼,一半却没声,有时那一半的人的在另一半的提醒下,恍然大悟似的看着,像目睹了新大陆一般的打了一个老长的哈哈,然后用雪圆的眼珠子瞪着我,叙述着我的变化有多么多么的巨大。其实同他们交谈时,我的心是十分忐忑的,因为除了少数几个我能叫得上称呼的农村本家亲戚外,其余的大部分,我是一概认不出的,所以灵机一动,全都用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搪塞了过去。
墓地坐落在一段大梗的下面,有两条大梗,梗的两边各是两个村落,而在两端梗的中间,则是一条极长的河,据说这河直通长江,悠长的岁月中也哺育了无数辛勤的农人。我们村里所有逝世的老人都葬在这条梗的下面,从梗上慢慢移步下来,将金元宝和铜钱恭恭敬敬的放在每一个祖宗的坟前,其中大部分祖宗在我还未出世或是还未记事时间就已离去,所以没有任何的记忆,唯独将那些纸制的金元宝放在奶奶的坟前时,脑海里便涌出许多影像。
奶奶是在我高一时过世的,父母由于时常出远门,不便时刻照料我,于是寄希望于奶奶,我是奶奶从小带大的,在奶奶还未过世的年纪里,相仿佛在我头脑中的记忆,比起父母陪伴在我身边的记忆都要多,现在回想起来,过往大部分的场景仍憬然在目,早午晚饭都是奶奶烧给我吃的,每日天色暗沉后,由于是在农村,也不可能像城市里就着灯光胡乱的跑跳,所以和奶奶一同窝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有两张床,奶奶一张,我一张,电视上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放映结束后,百无聊赖的我就从一张床上跳到另一条床上,时不时的还会将整张脸怼到奶奶的面前,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看着奶奶回答不出的窘样,又或是将奶奶正在打的牌通通搅乱,忍的奶奶不住的笑骂,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是很温馨的了。
之后我考上了高中,去县城读书,奶奶也跟了我去,起初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奶奶经常抱怨城里地方太小,转不过身,人也不认识多少,远不如她在村里住着有劲。可即便天天絮絮叨叨着想要回去,却一次也真的没有回去过。
奶奶在我的记忆中曾病过许多次,但都是无关打紧的,往往睡一觉后,便又和平常一样健步如飞了,就像走街串巷油滑的负贩卖野人头一般,次数多了,也不再那么紧张,现在回想,只觉得那是我这辈子犯得最严重的疏忽。
一次我放午学回家,客厅里寻不见奶奶的踪影,之后便瞧见奶奶躺在床上干呕,问奶奶怎样,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大喘着气,好长时间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原来是吃坏了东西,我长出一口气,以为这也同从前一样,该是没有什么大事,因为下午还有课程,于是自作聪明的我便打了个电话到姑父家,毕竟父母还在外地,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放晚学我回来时,奶奶已经回了老家,我们高中放晚学是在十点半,我拨通了姑父家的手机号,想询问一下奶奶的状况,其实奶奶当时已经去世了,姑父将老人家刚背到家中,请了一家乡村诊所的医生来医治,挂了几瓶水之后,当晚就发高烧,说胡话,没过多长时间,就过世了。
之后我父母从外地赶了回来,将我带回农村老家,回去的车上,我有些踌躇着询问他们匆忙回来的缘故,其实那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些隐约猜测到那方面了,只是觉得几率实在是小。到了家,我看见老宅的客厅已经布置好了灵堂,我头脑晕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做,周围环境吵吵嚷嚷,我被大人们要求着,跪在灵堂下的垫子上机械的烧着一种黄颜色的草纸,然后又上了三柱香,若影若现的烟线一直飘到屋顶。
天色没过多久便转了黑,原本应该被黑暗包裹的农村老宅如今却灯火通明,父亲从屋里面拿出有着白色小花的孝鞋递给我,当他说起:“以后没瘦子老奶给你叫了吧。”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开始哽咽,抽泣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摸了摸脸上湿湿的,都是我的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伴随着我的都是些哭声和锣鼓声,我看见许多平日里也见不到几面的亲戚在我的眼前走过,已经外嫁的奶奶的两个女儿都回来了,伏在奶奶的棺前惊天动地的哭着,有些女亲戚有时上完香,也会陪着他们,哭上一段时间。
头七之后奶奶就被下葬了,吃完了最后一桌饭,送走了亲戚朋友,家里又变作冷冷清清的一团。不经意间看到有趣的东西想找奶奶说,猛然回头后却惊觉这个人已经同自己阴阳相隔了,内心便平添了许多失落感。
这个感觉一直伴随着我到现在,有时候想起和奶奶的相处的许多温馨时刻,如今却再也重温不到了。
逝去的,虽以消散,记忆依旧存在,忘却的是伤痛,不忘的是怀念。
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的奶奶,她过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