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还没去过的地方写点什么。
从前去了那么多的地方,也并没有想要写点什么的念头,去就去了,忘也忘了。很多经历和过往,像流水从生命的旅途上流淌蒸发或者渗透干涸。只有神垕,是我记忆深处尘封了多年的神秘所在。
从我记事起就常常听到外婆提起它的名字,神垕是她的娘家。外婆描摹它市集的繁盛,窑火的通红,戏台下的人山人海如潮水奔涌,我则跟随外婆的思乡之情神往于它。
外婆生于1905年,大约1930年左右,离开禹州神垕嫁到了汝州石台街。
小时候,听外婆讲她年轻时回娘家的故事,感觉神垕十分遥远。那时候回一趟娘家,徒步要走两天,如果有急事舍得花钱雇上个赶脚的毛驴骑,会快一些。但骑驴子很受罪,外婆说,一点也不像划旱船,唱戏时戏台子上晃晃悠悠的那么美气。
冬天和外婆躺在被窝里,听她讲祖辈传说的、她自己经见过的神怪故事。她年轻时骑毛驴回娘家,山路艰辛,当讲到把屁股磨出来一层层的茧子时,她就拉着我的小手让我感触一下身上的老茧有多硬多厚,那些老茧粗糙坚实得令我吃惊:这得骑多远的路,多么辛劳,回多少次娘家才磨砺出来啊!
上大学时,有一次回老家帮80多岁的外婆洗澡,触碰到她身上那些厚厚的老茧时,仍令我惊心,同时也暗暗庆幸我生活的时代有汽车、火车可以坐,不必再受外婆这一辈人受过的驴途折磨。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再也没有回过禹州的老家,大约是因她年迈不耐长途劳累,或者娘家那边的牵挂越来越少,也可能是我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一天也离不开外婆操持忙碌吧。
于是外婆更经常地对我讲她的老家,她的神垕。她在追忆中抚平一些思乡的渴念。
记得有一年仲秋节前,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带回来些月饼,我自幼不喜吃月饼。外婆把它们珍藏在橱柜里,说等啥时候能带回神垕孝敬姥娘(姥娘:外婆的母亲)。
隔一段时间外婆就要把月饼拿出来看看,念叨一遍,隔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看看,再念叨一遍。一直等到天气很冷了,外婆也没能回去,那边我姨婆家表舅舅表姨们也没人能来给捎回去让老娘享用。
有一天,我看见外婆终于把已经发霉长了一层毛毛的月饼拿出来,放进笼屉里蒸蒸,自己神情黯然地咽下去,慢慢消化了它们。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冬天,我那105 岁的姥娘去世了。外婆没能见上她老人家最后一面。直到1998年我外婆以95岁的高龄离开我们,我也很少听她再提到过神垕。可能神垕又成了她思乡而不能归去的内心隐痛吧。
今年春节,和家人团聚叙家常。哥哥回忆起小时候,开朗豁达、喜爱热闹的外婆从神垕走娘家回来,带回了很多烟花爆竹,晚上一家人围在大门口燃放,把几乎一个村子的邻居们都吸引过来了,红红火火地,让他十分开心。我疑惑地说我怎么不记得了,比我年长很多的哥哥笑着说,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于是神垕在我想象中便就又像烟火多彩绚烂。但在外婆曾经的讲述中,再美再热闹的烟花,也比不过神垕镇上烧窑的烟火繁盛。
我的老家汝州是汝瓷的产地,自幼捧着豆绿的汝瓷饭碗长大,父亲书桌上的茶杯和笔筒、笔架也都是素雅清丽的汝瓷制品,相比汝瓷色彩的脱俗纯粹,钧瓷吸引我的是它如盛世繁华的绚烂多彩。
1994年我结婚前,到花卉市场采购装饰小家的鲜花和工艺品,满怀幸福和甜蜜的我们,被一排排博古架上精美富丽的瓷瓶所吸引,经店主介绍,才知道这些我们眼中的瑰宝就是久仰大名的钧瓷。虽然价格不菲,虽然囊中羞涩,我还是挑选了一对钧瓷花瓶,摆放在新家的小客厅里。
神垕的魅惑终于从我的记忆和想像中走出来,活生生地被我触摸到。原来它是驰名中外的钧瓷文化发祥地,是五千多年陶瓷文化积淀而成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是历经沧桑至今仍鲜活兴盛的古镇传奇。
神往神垕。它在我的心中,有一些神秘,有一些厚重。它虽不是我的家乡,但每次动念前往之前,却偏偏有几分说不出的近乡情怯。它就像我心底一个美丽安静的梦,令我沉醉其中,迟迟不愿意惊扰苏醒,也好似我记忆和怀想中的一件陶瓷珍品,一遍遍精心地淘泥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画坯上釉,再将它放入岁月的春秋炉火中,煅烧成一捧承载着美好情感的瓷品珍宝!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