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曾经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赵家大院,如今只剩下古老斑驳的旧墙。昔日的青砖黛瓦,雕花窗棂,如今已是摇摇欲坠,褪色飘零,还有那漫天的迷离衰草,都缄默无语,静看世间变化,人世轮回。昨日的辉煌,如今已成为人们记忆中的尘埃。繁华落尽,洗尽铅华,或许这才是历史的本真。
姥姥住的院子很深,潮湿阴冷,就是旧时的“赵家大院”。只有在晴天午后,阳光才会偶尔光顾一下,便匆匆遁去。那个深深的老宅院里,除了姥姥,还住着一家四口——儿子,儿媳,婆婆,和孙女。
那家的儿媳已是人到中年。看到她,总是想起《白毛女》中的喜儿,受尽“压迫”与欺凌。她的目光是呆滞的,如祥林嫂般,没有神采,从我认识她起就是那样。头发凌乱而随意地捆在脑后,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细铁丝缠绕着,兀自耷拉在脑后,像秋日里村路旁的狗尾巴草。她的衣服总是很艳丽,如一条彩虹,不知是婆婆从哪里讨来的,裤管常常长短不一,还有脚上的那双鞋,总是脏兮兮的,就是连鞋带也是颜色各异。
她跟婆婆住在一起。使人惊异的是,她婆婆出奇的丑,而且显然可以看出来,并不是由于老才丑的。她几乎没有鼻子,嘴是歪的,两只眼睛老眼昏花倒也罢了,可偏偏流露着邪恶的凶光。她人高大,走路总是一瘸一拐,岔着脚走路的两条腿分外显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受的,她走了一辈子的路,却是永远的一只脚向东,一只脚向西。
印象中,她俩总是在吵架,婆婆喜欢双管齐下,打骂交加,美其名曰“调教儿媳”,让儿媳“懂规矩”。原本低眉顺眼、懦弱温顺的儿媳,在她长期的“言传身教”之下,学会了吵嘴,她虽然没有文化,但是现在吵架可以连用好几个成语、俗语了,而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甚至偶尔还会“教训”一下婆婆,让她乖乖闭嘴。可叹老太婆年岁日高,身手已不复当年,只得一面缴械投降,一面声嘶力竭地大喊“想我当年……”“翻身的奴才比原本的主子更可怕”,可谓真理。
印象中,婆婆总是骂骂咧咧,儿媳总是在生火。那是一只老式的炉子,摆在厨房门口当风处,拿一把济公式的大蒲扇噼里啪啦地扇着,婆婆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她的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模糊地隔在烟雾之后,那双眼睛却可以穿透烟雾,直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还有那个小女孩儿,算不得漂亮,倒也模样端正,脸总是红扑扑的,终日忙来忙去,任凭大人们的驱使,她就这样,在上辈人“战争”的夹缝中生存着,瑟缩着。
他们就那样,日复一日住在古老的院中,他们依旧骂着,吵着,她的头发照样日复一日地兀自凌乱,婆婆的脸如风干的乌鸡日复一日地干瘪瑟缩,小女孩的脸颊日复一日地绽放着,至于那个炉子,仍旧日复一日张牙舞爪冒着浓烟……
这不就是生活吗?一些惊人的丑,一些明亮的美,如影随形,相伴相生,以一种天长地久的姿态,栖居在这深远而阴冷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