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在外婆家长大。
外婆家在山里。
那时候，梅家庄还没通公路，去看外婆要先从同乐镇坐小四轮到清溪镇，又从清溪镇步行十里到山脚下的毛竹坞，再从毛竹坞爬三道上坡到蜻蜓岗，站在蜻蜓岗最高处，能望见零星分布在各个山头的小村庄——然而，梅家庄藏在山脚，还得打个长长的冲锋才能到。
遥远的路途从来都无法阻挡阿达进山的脚步。从清溪镇到毛竹坞，阿达一路蹦蹦跳跳，比昨天在学校拿了“卫生积极分子”的奖状还开心——对了，阿达小心翼翼抱着人生第一张奖状跑回家的时候，正给妹妹方可换尿片的达妈一脸嫌弃。
“方达，你成绩倒数了？”
“啊？”
“那一定在学校抢着扫地倒垃圾了。”
“那是‘劳动积极分子’！”
“成绩好的都拿‘三好学生’、‘学习积极分子’，卫生和劳动有什么用...”
阿达并不想解释卫生积极分子是因为每次检查个人卫生，她衣服、指甲和脸都很干净，也不想说隔壁的周小君是空手回来的，她只想快点收拾东西，第二天跟外公一起去梅家庄。
盛夏草木繁盛，坡路两旁枝桠低垂，形成一个个天然的拱门，阳光斑驳穿过枝桠，山风吹来，分外清凉。可惜，半文盲的阿达还没读过“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一心只想快点到家。
“外公，还有多远？”
“快到了，翻过山就是了。”
“外公你走快点！”
爬完第一道坡， 干粮吃完了，肚子鼓了，阿达落在了外公后面。
“外公，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再坚持下。”
“哦。”
爬完第二道坡，水喝完了，肚子更鼓了，腿也软了。
“外公……到底还有多远？”
“很快了，爬上这道坡就能看见外婆养的鸡了。”
“……”
阿达瘫在蜻蜓岗的大石头上——别说是鸡了，梅家庄都看不见。看着路边悠闲抽烟的外公，阿达心想，要是跟爸爸一起来就好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在爸爸背上睡一觉就到了，不像达妈，只会说“你坐在这儿等狼狗来叼走吧”。
外公乐呵呵地拉着阿达来到隐藏在丛林边的取水点，拨开草丛，一汪清泉呈现在眼前。阿达用竹筒舀了一口喝下，又在下方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好像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重新开始呼吸了。
前面的路似乎轻松多了，沿着叮咚泉水一路向下，很快就看到村口高大的香榧树了。过石桥，顺着青石板小路，阿达飞奔向池塘边的那排小砖房，推开其中一扇门，外婆正在给灶台添柴火，烟火味铺面而来。
阿达深吸一口气——那是自由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