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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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小毛。我从首都北京,来到位于大西北的新疆建设兵团时只有十六岁。那一年,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口号喊得最响的时候。

我们是第一批知识青年奔赴新疆建设兵团的兵。那一天,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家长,红旗飞舞迎风飘扬,像一只只摇动的手,和远行的儿女挥泪告别。我们心情激昂统一穿着一身国防绿,远远望去,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障。车站的广播里正播放着: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们的道路多宽广

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

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

无限幸福无限荣光

……

一同上车的还有五十六中、二十八中,三十九中的68届毕业生。那时的我,明明十六岁的年龄却像个十三、四的毛头小娃。临上火车,父母趴在车窗前潸然泪下。他们的宝贝马上就要离开他们的怀抱去下乡受苦,想想就心如刀割。

妈抹着眼泪儿,把一网兜苹果、鸡蛋、核桃之类吃的东西塞进我的怀里说,“到了那里长点儿眼力,要和大哥哥大姐姐们好好相处,要听部队领导的话……要好好爱护自己。”说着说着她已泣不成声。列车发出几声响雷的喷鼻车轮缓缓启动,我把头探出窗外安抚着母亲:“妈,你别担心了,你看这么多同学我们一起呢!不会吃很多苦的。你忘了我曾经还跟着外公去乡下待过一阵子呢!”我话说得轻松,想尽量减少母亲的担忧。

列车像一个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在原野狂奔的野兽,很快将送行的人群甩成墨点,直至彻底消失在我们肉眼所见的范围之内。

当黄昏的夕阳把西方染成橘红的绢布,火车也到站了。下了车,我们又被带上一辆军营卡车,一路豪歌: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天,这力量是地,这力量……歌声激情有力穿出丛林翻越崇山,带领我们来到兵团旁,一个叫窝洛子的小村庄。

此时正值春芽萌动,远处的丛山从枯黄中露出点点新绿。一栋栋新旧不一高低不齐的民居身披霞光映入眼帘。袅袅的白色烟柱,从房顶半截的黑管子里爬出,像一群黑色的精灵在半空中舞动着身体。

“那是什么在叫?是野鸟吗?”同行的三喜紧张兮兮一把扯过我的胳膊恐惧地说 。

“笨蛋,那是农家养的公鸡在叫。”原来是鸡啊!众人大笑起来,三喜随即撒开我的胳膊,脸像被人扇了巴掌一般红润。当我们的眼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不停搜寻的时候,脚踝旁突然多了几只打闹的狗崽,旺旺的叫喊让三喜的小脸儿又变得煞白。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连只狗都害怕。”我鄙夷地推开他,感觉与他站在一起太丢面子了。

“我从小就怕狗……”他声音带有三分恐惧七分哭泣,那委屈的小模样又惹得一行人哄堂大笑。陌生的地方紧张的空气,瞬间被这清脆的笑声衔走,留下丝丝新奇及对他乡异地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心头。

晚上,连队为照顾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兵娃子,尽量把伙食搞得花样翻新。有金灿灿的铁锅贴大饼、还有煮红薯、掺杂白面的烙馕饼、辣豆酱、野菜豆腐汤,白菜猪肉炖粉条等,尽管猪肉在菜里仅有薄薄几片,却也让一群人吃得大快朵颐。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连队就开始为我们分配工作。有的被派去农田组跟着老师傅开垦荒地;有的去林地锯割树木,有地进了牲口栏,顺便揣摩农具的种类和不同的应用方法……我和三喜、大牛几个,因个头小长得太不起眼儿,暂时还留在营区等待分配。

看到师哥师姐们每天有活儿缠手干劲儿十足,而我们却像一帮吃闲饭的另类份子,崇高的思想觉悟还有对劳动的积极与渴望,使得我避开三喜他们几个,急匆匆地冲去连部直接找到了张连长。

这几天,师哥师姐们忙我也没闲着。我把兵团偷着转了个遍,发现其他地方都被劳动的热情冲涨着,唯独位于最西北最偏僻的一处养殖场没有几分人气。里面除了饱餐后睡着几头猪娃,周围安静得像进入了峡谷,有着与世隔绝般的清幽。

“报告连长,王小毛前来报到。”此时,张连长正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看文件,被我一声响亮的报告声唤醒。

“来来来,小毛快进来。”张连长抬起头,笑容满面地朝我招手。

“你这个小鬼不好好待着找我有事?”张连长笑着问。

“我不是小鬼,我已经十六岁了,是青年同志!”我嘟着嘴抗议他的这种喊法。

“哈哈哈……”张连长和旁边的几位领导听后,一齐发出爽朗的笑声。

笑过之后,他瞅着我干巴的小脸说,“这位青年同志说说看,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我想去猪场那边养猪。”连长听了我的话显然被惊到了。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说,“你确定你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我请求连长同意我去照顾那些猪娃娃。我要参加劳动为祖国做贡献。”我把口号喊得掷地有声,将那些豪言壮语也描饰得像花儿一样绚丽。

这次,连长又不说话了。他摸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问。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怕脏不嫌臭吗?”

“报告连长,我已做好心理准备。”看到呈我立正姿势还一本正经地点头。连长又想了想严肃地说,“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我带你去猪场看看,你再做决定也不迟。”连长摸上军帽戴在头上,我们一前一后朝着猪圈走去。

走到离猪圈一百米的地方,一股子铺天盖地的臭味迎面扑来。今天风大刮的还是北风。风卷着尘土混合着屎尿的骚味儿,像长了腿脚在空气中蹿腾。显然张连长也闻到这种味道了,他一边走一边皱着眉,“老胡头儿今天又没来打扫猪圈?”话落,他转身看到捏着鼻子硬着头皮跟在后面的我,尤其看到我那副随时就要作呕的小模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嘲爬上嘴角。

“这小娃子,果真是只会耍嘴皮子。遇事不考虑张嘴即来,还是太嫩了。”连长一边继续往前一边摇着头。

其实,一来到这臭气熏天的猪圈我就后悔了。我在心里笑自己是傻蛋,什么活儿不好挑,专门要选这最脏最臭的养猪活儿来干。在这样的环境待久了,以后我的身上势必除了猪屎儿味,再也不会有清香的雪花膏的味道,我懊恼着突然有些想反悔。连长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似乎早就看穿我的心思。他故意带我转去猪场最脏的角落,最后把我带到距离出粪口最近的一处位置,故意大着声说,“王小毛同志,从此这项艰巨又光荣的任务就交到你手上了。别小看这里每一头猪,他们是连队猪肉供应的给养,直接关系到连队餐桌的伙食好赖,把猪养好了等于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你有这个信心吗?”

此时的我像被架在火上烤,里外都十分不爽。我突然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谁让我考察不利?这里的环境这里的味道,简直超出想像。我突然觉得老天是在故意作弄我。想想之前我偷偷溜进猪场那天,天高云淡头顶没有一丝风在浮动,猪圈被打扫得像北京的小广场一样干净,那些令人作呕的屎尿味儿躲起来一般不见踪迹。猪儿吃饱了也进入梦乡,全场上下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与尘土飞溅的黑土地,随处可见忙碌的画面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是这些表面现象限制了我的思维。我突然觉得额头湿津津的。

“我,我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即便刀架在脖子上我只能硬着头皮说好。连长似乎很满意我的做法,抿着嘴微微颔首。

“那从今以后就由你和老胡头儿管着这猪场了 。有关于喂猪的事儿,我会和他说让他带着你。”连长说完话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一人在猪场里懊恼不已。

部队的办事效率果然高效。还没容我左右沉思,我的行李卷儿已快马加鞭被搬来猪场,还在南侧一间小土屋的军用大床落了脚。这里之前已经有一条军用被子叠在上面,而铺盖的主人老胡头儿,人却不知去向。

当晚霞又把西山岗染红的时候,猪圈里的一群猪啰啰嘴里淌着长长的口水,两只前蹄扒着圈门嗷嗷地叫。虽然少年时我曾跟着乡下的外公见过这厮,也与它们近距离地接触过,但这种嗷嗷叫食的场面还是头一次遇见。一时间我有些束手无策。我更担心与惧怕的,如若它们哪个一跃而出,在场子里狂奔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猪场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五十见长,身体干瘦穿着一身橄榄绿的男人闪了进来。男人一张刀背脸略显几分疲惫。他头上没戴帽子,衣摆处还沾着几处血迹。胸前的衣服片儿上,也沾着一大摊的血。其中,两侧的袖口也染了红,像一朵盛开在绿色草地里的花儿,耀眼夺目。我面上一惊,这人谁啊!怎么像个凶徒似的。

老头儿瞅了我一眼没说话,而是径直来到水盆前搓洗着手上的血迹。

“娃娃几岁了!”他搓着大手,冷不丁从嘴里冒出一句话。

“报告,我十六了!”我立刻挺直身体回答说。

“十六岁的小娃跑来养猪。”他继续搓着大手自言自语着。

待到他手上的血迹去掉,这才抬头看到了我脸上落着惊愕。他不缓不急从口袋摸出一袋烟,划了一根火柴点上,吐了一口烟圈儿又接着说,“喜欢饲养这些牲畜吗?”

我胡乱地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那厮们又在外面大声咆哮。嗷嗷的叫喊像要刺穿耳膜。老头儿终于把一袋烟抽完了,疲惫的脸色也缓解不少。

“走,先带你去学习怎样喂猪。我姓胡。”他站起身朝我说了一句,转身朝着饲料间走去。

我尾随他的身后心里却一阵翻腾:原来他就是连长嘴里的老胡头儿啊!这人也不老啊!顶多五十多岁的年纪吧!正想着,老胡已来到饲料间的一口大锅旁,舀水下锅朝我努努嘴,“去,先把火点着。”我连忙坐在炉灶前,像当年外婆烧火那样抓了一把草塞进炉膛。很快,炉内就燃起了熊熊火焰。

趁我烧水的空儿,老胡已把一个大竹筐里的红薯,洗好砍碎倒进这口奇大的铁锅中,待到蒸汽顺着锅沿子拼命地往外冒出,再把几桶苞谷面下到水里搅拌。很快,煮烂的红薯与苞谷面儿合为一体,噗呲噗呲在铁锅里鼓起一个个蘑菇状的大包。猪食弄好后放凉,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皮桶,将那些煮好的食物装进去,再推着车子用铁铲分进一个个食槽。此类做法,与我们学校食堂的分餐大致没什么两样。

猪儿们很快一窝蜂地抢食起来,老胡头儿则站在一旁,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睛逐个在它们的身上转了一遍,脸上还露着一丝抚爱的笑容。

饱餐后的猪娃们,与饿着时完全两副模样。他们挺着吃撑的肚皮,晃着尾巴扭动着肥肥的身体,吭哧吭哧寻了一处舒适的旮旯躺了下去,很快,就有震耳欲聋的酣睡声在场子上空响起。

晚上星星在天空眨眼,猪儿们睡了,我和老胡坐在一张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老胡烟瘾很重,一个晚上几乎都在抽烟,看着那些卷起的纸烟,在他的嘴里忽明忽暗地燃烧,而那些白色的烟雾,则顺着他烟筒似的两只大鼻孔源源不断地飞出,我好奇地凑过去,两只眼睛紧盯着他吸咂不停地嘴巴问,“烟什么味?好抽吗?”

“你这个小娃娃,以后可不许学我抽大烟。烟还能什么味儿,苦辣苦辣的。”他看着我好奇的小模样,笑着说。

晚上睡不着,老胡向我讲起他与猪的故事。老胡是个老兵,除了是建设兵团的饲养员,还是一名有证的兽医。他会劁猪、会给母猪配种,还擅长猪娃的接生和猪病的诊治。他来猪场已有多年,没入伍之前是一名兽医,经常给附近村民家的牲畜看病。后来,连队的猪得了痢疾,因为队里没有兽医就把老胡招进农场。一次意外,因场内的养殖员不精通医术,腹泻没有及时救治,导致大大小小的十几头猪脱水而亡。老胡来时,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身体消瘦眼睛凹陷,直挺挺地躺在臭水沟的崖子上没了呼吸,心里一阵阵酸痛。

一听说他会兽医术,我的眼睛像夜晚一百瓦的大灯泡,倏地亮了起来。

“师傅,以后你教我给猪看病吧!”我一脸膜拜嘴巴抹蜜一般连忙唤他师傅。

“你这个小娃,够通灵的。怎么,你喜欢养猪还喜欢给猪看病?不会是心血来潮看着这厮觉得好玩,想过几天眼瘾吧!”

“不是。”我晃动着头,瞪着两只好比星子一样晶亮的眼睛看着他说。

“我外公就是给猪接生的,他也会劁猪,但是他不太会看猪病。以后,您能教我吗?我很愿意去学。”

老胡灭了烟瞅了我几眼,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可得想好了,养猪这一行又累又苦,身上常年覆着猪粪。一旦学会后做了兽医,不管哪个农户请你去出诊,都不能拒绝。拒绝就等于扼杀了一条生命。猪娃们也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样喽!”老胡表情严肃地对我说。

“知道我今天干什么去了吗?一家农户的母猪难产大出血。他们没有接生经验立马慌了神,如果我今天不去,那头怀胎四个月的母猪生不下猪娃,就会母子丧命。”老胡一口气跟我汇报了今天的行踪。使得我对他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我突然想起他身上粘着的大片的血迹,原来那是猪血。

“小猪娃生下了吗?我着急地问。”

“嗯,一胎生了十三个,个个活蹦乱跳好着哩!”

“师傅您真牛!”我拍马屁的功夫无师自通,这点最佩服自己了。连忙翘起大拇指凑向他面前。

“你这个小鬼头,嘴巴真甜。成了,师傅就收下你这个小徒了。”老胡突然心情大好咧嘴大笑起来。

“师傅,等我有了钱给您老买最好的烟抽。”我狗腿的两拳握紧上前,轻轻敲打他的肩膀。就这样,我成了老胡名正言顺的弟子,跟着他学习兽医知识,包括劁猪、为母猪接产等等。从此,我在兵团正式开启了我的养猪生涯。

我很快与一群猪啰啰熟悉起来。想想我也是出生大城市的娇惯孩子,打小没干过农活儿,手不能拎肩不能挑,竟然扎根农村做起了猪倌儿。不仅自己难以置信,就连我的铁哥们三喜也眼睛瞪得贼大。

来了猪场才知,这些苦活儿累活儿完全超出想象。每日的任务除了喂猪、巡圈,还要去荒地沟崖边儿打猪草。当然最辛苦的活儿还属铲猪粪了。腌臜的猪粪夹杂着尿汁儿,混成又薄又稀的汤水,黑乎乎地积在那里散发着一股股的腥臭,惹得一群贪食的蝇虫密密麻麻地盯在上面。看到来人,它们就像一架架黑色的螺旋机,哄地蹿起三尺高呈放射状散开。之后又嗡嗡地飞回来。围着人的身体不停旋转。

老胡经常会被别的农户请去给猪看病。因此,铲粪这等又脏又累的活儿就光荣地落在我身上。每次铲完猪粪,我恨不得把自己泡在水里洗上个三天三夜,似乎只有这样,那些熏进体内的臭气才能彻底释放出来。无休止的琐事,撕扯着身体动摇着我的决心。每每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再看看满大圈撒着欢儿的猪啰啰,心里又十分不舍。

一日的晚上,老胡从外面回来带给我几本书。我拿来凑到油灯下一瞧,一本是《养猪大全》,另一本是《猪病的防治与诊疗》。他把书推给我还意味深长地说,空了多看看这类技术类的书,还有你们学校里的课本也不能丢下了。你还年轻,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多学习多积累,说不定对你以后很有帮助。老胡的一番话让我心头一暖,临上火车时,我的父母也同样讲过类似的话。心里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亲近。

起初,对这些养殖的书本空了就翻翻并非太在意。但很快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想想不久,猪圈的两头猪仔因为季节气候或者吃撑等缘故,弓着身子精神不济,而且总喜欢跑去泄粪口翘起屁股,后门跟着一大摊稀稀黏黏的粪水,又臭又腥。用不了几日,就毛发耸起,健美的身体也瘦脱了相。胡师傅看过几眼后说是腹泻。还找了一支针管,兑上一管子红酱酱的药水给猪扎进脖子里。之后,又从炉灶里挖出一铁锹黑乎乎还未燃尽的木炭,扔进了猪圈。

第二天再看,神了。那几个拉稀的猪仔争抢着把黑乎乎的炭灰吃得干干净净,嘴巴上还像长了一圈儿黑胡须让人忍俊不禁。它们又能在猪圈里游戏奔跑了,看样子精神极其不错。直到傍晚,才有松松软软的粪便排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腹泻竟然痊愈了。

猪病好了,我更佩服老胡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他肚子里这些学问学到手。得知他的知识有一半来自书本,我越发对读书上心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通过一段时间的读书,我很快掌握了最基本的猪病治疗。像治疗腹泻除了可用穿心莲、恩诺沙星等针剂肌肉注射外,还可以口服杨树花。像老胡那天用地让猪自由采食木炭的土法子,书中也有介绍。还另外地分享了一些百草霜(草木灰)拌 在稀料里,直接给猪喂食类似的民间偏方。这些知识的撷取,让我收获颇丰。并也认识到,原来养猪并不是人们嘴里说地那样简单,也需要科学喂养科学诊疗。而获取这些,则需要多学知识摸索经验。那种摸着石头过河的理念,虽听起来比较荒诞,但却有可取之处,因为任何的事情,并非仅仅停留在书面上,是需要大量的实践加理论一起去完成的。

自那以后,我在对猪的饲养管理上,又增添了几分兴趣。

我一边干活儿一边读书,一边跟着老胡师傅参加“实战”,几个月后竟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技术加理论。有时候猪生了小病,胡师傅特意不看诊也不开药,而是命令我钻进大圈里查看病情,再给出诊治方案。在他的监督下,我快就能独立给出治疗方子,并头头是道分析猪得了什么病,病因大致由何而起。

老胡听后不语,而是催着我要治疗法子,于是我又学会了给猪打针及喂药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几头生病的猪,服用了我开的药,病情一天天见好,竟然痊愈了。为此,老胡师傅时常叼着烟卷儿盯着我看,心里还犯嘀咕:这小子,别看人不大脑子却蛮灵活的,果真是块儿养猪的料。每每得了他的口头嘉奖,我的心里像吃了蜜汁一样甜,对养猪的热爱更是无法抵挡了。

老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就在我正为自己颇懂几分养猪的皮毛儿而洋洋自得时,却遭遇了母猪难产的棘手问题。巧地是,这天老胡师傅恰巧不在。

一头三胎的母猪躺在大圈里哼哼唧唧即将临盆,羊水破裂浅红的液体稀稀拉拉流了一地。黑花相间的大母猪,用力呶责就是不见猪娃娃落地。我心慌地跑出猪场去找三喜,让他去帮着找回胡老师。可恨的三喜也如胡师傅那样,一去再无消息。而那头大花猪依旧躺在地上,嘴里哼哼着一次次地用力鼓着肚皮。

“我的个姥姥呦,谁让你孕期贪吃,这下好了,八成是胎儿过大生不出来。”我趴在猪圈上一边朝里张望,一边焦急地等老胡回家救急。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又过去了,老母猪的呼叫声远不如之前那么响了。不好!我心里一慌,如果它再生不下娃来,一大一小的命都将不保。我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液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外头,知了看热闹似的在树顶拼了命地嚎叫,阳光也凑上前用力炙烤着大地,幸灾乐祸的似乎要将地面烤化一般。老胡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人影,就连外出寻人的三喜也不见回来。我跺着脚眼泪冲上眼眶,狠狠咒骂自己是个倒霉蛋,洋洋自得了没几天就被现实打脸。骂归骂,法子还是要想。时间不等人,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我悬着的心随时就能跳出来一般。

不等了,硬着头皮上吧!我下了决心告诫自己。

我从宿舍里找来脸盆倒进一些开水,把指甲剪短用肥皂洗了三遍手,滋溜顺着圈墙来到小花面前。小花已经和我很熟识了,我每次来喂它,它都狗腿地追着我的屁股跑。肚子却像一个小皮球,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

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的肚皮安慰道,“别怕,我帮你来生娃。不会让你们母子有事儿的。”小花很通人性似乎能听懂我的话,哼哼几声后眯上眼睛不再叫了,只是肚子鼓得更勤了。

我之前看过老胡接生,总认为接生很可怕,尤其看到一只只小猪崽从母猪的阴户里,血肉模糊堕落在地时,肚皮底下还扯着一根跳动的脐带,心就扑通扑腾乱跳。现在轮到我来操作了,我的心比之前跳得更急了,像上了马达一样。

我帮小花压肚子,帮它加油打气,一番操作下来却无济于事,它的肚皮依旧涨饱饱的,两侧的乳汁已经白花花地乱溅,就是不见猪娃生出。

我用清洗消毒后的手五指并拢,一点点触摸已滑出子宫腔来到外壁的仔猪的嘴巴,心里一阵狂喜。脑海里一边放映着老胡给猪助产的画面,一边模仿着他的手法继续往里试探。当我将顶着一个大脑袋的猪娃,从母猪的体内用力拽出时,小花痛地大呼一声身体一连打了几个挺,差一点就要爬起来。之后又放弃了躺在地上连连喘着粗气 。我用两只手抱着那个奋力挣扎的小家伙,高兴地差点儿蹦起来。成功了,助产成功了……我仰天大喊。

小花在我的帮助下生下一只大猪娃后,经过片刻休息很快转入顺产。随着一声声呶责,一个活蹦乱跳崭新的生命降生了。很快,剪掉脐带消毒后的猪娃娃们,在箩筐里踮着脚丫歪歪扭扭扭动起来。整个生产过程转危为安,小花也很给力地在我的帮助与监督下,完成了生产任务。转眼间,就荣升了一群猪娃的妈妈。

老胡回猪场时,天上的星星已经眨巴起了眼睛。灯光下,我正在猪圈里帮着一群猪娃吃妈妈的奶。当胡师傅听我说了有惊无险的生产场面,当即拍着我的肩膀赞许地说,“你小子行啊,师傅没看走眼。小子,用不了几年你也会是一名很出色的兽医。”

就在我跟着老胡,在猪场拼体力洒汗水挥霍青春的时候,全国恢复高考的新文件来了。

高考恢复的文件像头顶飘落的雪,铺天盖地而来。不仅学校,就连农场的上空,也四处弥漫着躁动、兴奋与不安。听到这个好消息,我的一帮朋友更是欣喜若狂,大家喜忧参半想跃跃欲试参加考试,却又怕弃掉书本多年复习起来困难重重。

胡老师拿着文件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半躺在床上研究给猪治疗肺喘的新法子。

“先去找场领导参加报名,等通过政审就要为复习做准备了。从今以后你少干活抽空多去看书复习。这可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啊!”胡师傅心情激动,看上去比我还兴奋。他面上的表情,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舒畅了。

“我怕自己能力不够。毕竟很多年没摸书本了。”我底气不足地对他说。

“你小子对养猪的知识都能掌握得这么快,那些书本怎么会难得倒你。不要想别的,从今以后就想着怎么去复习,如何制定出复习计划。另外,即便要考,也要提前想好报考哪个专业。”

“师傅,我想报考中国农业大学,听说只有那所学校才有兽医专业。”胡师傅听后没有说话,但我看的出他内心似乎有些纠结。

“学兽医专业,毕了业说不定要下乡和牲畜打交道,难道你不嫌苦?”

“我这几天看过一篇报道,国外猪的品种和管理技术都比我们先进。而我国依旧沿袭老一套的农户饲喂的土模式。咱们有手有脚也不比他们缺鼻子少腿儿,为什么不能把管理技术搞上去,把猪的饲养周期缩短,争取让它们吃的少早上市产肉多,让我国市民都能吃上美味的猪肉,而不是作为稀缺品只能看不能吃。”

我的一番话,彻底惊到了老胡师傅。他像看怪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不解地摸着鼻子一脸纳闷。

“行啊小子!竟然有了一套自己的想法。”半天,老胡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惊喜。

“能够思考这些,说明你对兽医专业是真的热爱。有想法有见解很不错。我看你就报考兽医专业吧!不过据我看它属于一个冷门专业,估计报考的人数不会太多。”他的话里有鼓励,但也有堪忧的一面。但这些担忧,却丝毫影响不到我,因为我对参加报考专业信心十足。

我从小喜爱和牲畜打交道,想必报考这类专业外公会支持我的决定,但父母那边恐怕会招来反对意见。于是,我决定先隐瞒着不说,只写了信回家,把要参加考试的好消息传达给了他们。

几天后我就收到了回信。信里父母听说我要参加高考果真十分开心。妈妈还寄来一网兜有关的复习资料,农场的领导干部对参加报名考试的一部分同学也十分支持,专门召开了高考动员大会,鼓励我们积极参加复习,还整理 出一间整洁清静的 土坯房,请来一位戴着眼镜的老教师,帮我们这群考生复习高考科目。农场的劳动也暂时停止,一切为高考复习让路。

厂里的举措让考生们心里一暖,更下决心竭尽全力用心复习,争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为农场争光,主要是能尽快离开这个鬼不叫的穷地方。

复习还没开始,胡师傅就把我的铺盖卷儿送到我面前,还不客气地将我“撵出”猪场。临走,他还虎着脸说,以后猪场没我的位置了,我不再是猪场的一分子。我感动的想哭,他看着我的熊样儿撇着嘴损我,“王小毛,你有点出息行不?你最近几年把我的风头都抢走了,你知道场长怎样说我吗?他说我没啥用了,应该提前考虑“退休”了。一听到胡老师这样说,不知为何,我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他今年其实只有五十出头,常年辛苦劳作早已将他染成了一个两鬓白发的干瘪老头儿。不熟悉的外人一眼看来,会一致认定他今年六七十岁了。看着他弯曲的身体,皱纹凹陷土褐色的脸,我的心越发不是滋味。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努力复习考上大学,进了兽医学校刻苦学习,打破现在这种传统土模式的饲养方法减少人力的投入,引用新技术新品种,把我国的养殖业推上前沿,解放劳动力去和老外媲美。

经过四十多天的高考备战,激动人心的考试终于来了。在我和我的同学们拿着纸笔走入考场,心里既忐忑又兴奋。坐在考场上,我仿佛又回到了学校,又回到了那个读书的少年年代。

可以说我们的备战复习是成功的,所考的题目基本都在练习之中。在专业考试时,看着考题上用药的种类、药理性质,以及结合患病动物病症给出合理的诊疗方案,这些我都手到擒来熟稔得很。看着考卷上一行行我曾经亲身实战过的课题,在心里由衷地感谢胡老师,庆幸自己曾跟着他亲自参加多次临床治疗。才不会让我对这类课题措手不及。而单纯去靠死记硬背理论知识,来做一些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的方案。

在其他考生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下笔时,一个半小时的试卷,我竟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提前交卷了。而且自我目测,专业考试正确率在90%以上。

我是在考生们众目睽睽下自信地走出考场的。我走后,就连监考老师也有些担忧地跑去查看我的试卷。当看到白花花的纸片上密密麻麻落满了字迹,他们震惊万分。

如我所料,我以高出考试分数线三十分的好成绩,被中国农业大学录取。其中专业考试得了全县市的第一名。

胡老师拿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时,热泪盈眶。他唇角蠕动半天没说上话来,只是用大手轻拍在我的肩膀上说,“小毛,好样的,老师没看错你没白疼你。你小子可为咱们农场争光了。这些年你虽然在生产一线干最苦最累的活,但孩子,这也是你积累的人生的一笔宝贵财富啊!记住,青年时吃苦不算苦,该吃苦的年纪只有尝过苦滋味,才会更加珍惜以后来之不易的生活。”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不禁又想起一位哲学家说的一句话:青春不是享乐和颓废,而是拼搏与汗水得偿所愿的喜悦。

谁的梦想在流浪

谁的青春不迷茫

谁把热血染残阳

谁把诗集装行囊

谁把汗水熬成汤

谁把脚掌磨成钢

谁的……

每当我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那段雕刻在记忆里的青春往事。我的青春我做主,我以自己的努力成功书写了别样的青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最美的年华里大胆地去做去拼搏,回报我们的不仅有明媚的阳光,还有一条通往理想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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