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霞又把西山岗染红的时候,猪圈里的一群猪用两只前蹄扒着圈墙,嘴里淌着长长的口水在嗷嗷地叫。虽然少年时我曾跟着乡下的外公见过这厮,也与它们近距离地接触过,但这种嗷嗷叫食的场面还是头一次遇见。一时间我有些束手无策。我更担心与惧怕的是,如果它们哪一个一跃而出,满猪圈地狂奔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猪场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五十多岁,身体干瘦的男人闪了进来。一张刀背脸上略显几分疲惫。他歪戴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还沾着血迹。褪了颜色前胸的衣服上,还沾着一大摊的血。其中,两侧的袖口也染上了红颜色,像一朵盛开的花朵耀眼夺目。我面上一惊,这人谁啊!怎么像个凶徒似的。
老头儿瞅了我一眼,径直来到水盆前搓洗手上的血迹。
“娃娃几岁了!”他搓着大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报告,我,我十六了!”我立刻挺直身体回答说。
“十六岁的小娃跑来养猪。”他继续搓着大手自言自语着。
待到他手上的血迹洗净后,抬头看清我脸上的惊愕时,不急不慢地从口袋摸出一袋烟点上,吐了一口烟圈儿又说,“喜欢饲养这些牲畜吗?”
我胡乱地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那厮们又在外面大声咆哮。嗷嗷的叫喊刺穿着我的耳膜。老头儿终于把一袋烟抽完了,疲惫的脸色也精神不少。
“走,带你去学习怎么喂猪。我姓胡。”他站起身朝我说了一句,转身朝着饲料间走去。
我紧随他在后面,心里一阵翻腾,原来这就是连长嘴里的老胡头儿啊!也不老啊!正想着,老胡已来到饲料间的一口大锅旁,舀水下锅朝我努努嘴,“去,先把火点着。”我连忙坐在炉灶前,像外婆那样那样抓了一把草添进去。很快,炉内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趁我烧水的空儿,老胡已把一个很大的竹筐里的红薯,洗好砍碎倒进这口奇大的铁锅中,待到锅沿子的蒸汽拼命得往外冒,再把几桶苞谷面下到水里搅拌。很快,煮烂的红薯与苞谷面儿合为一体,噗嗤噗嗤在铁锅里翻出一个个蘑菇状的大包。猪食弄好后放凉,他的手里又多了两个皮桶,把那些煮好的食物装进去,再用推车一个一个食槽的去分。此类做法,与我们学校食堂的分餐没什么两样。
猪儿们很快一窝蜂地围着食槽来抢食,老胡头儿则站在一旁,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脸上露着丝丝笑容。
饱餐后的猪娃们,与饿着时完全两副模样。他们挺着吃撑的肚皮,晃着尾巴扭动着肥肥的身体,吭哧吭哧寻了一处暖阳躺了下去,很快,就有震耳欲聋的酣睡声传来。
晚上星星在天空上眨着眼,猪儿们睡了,我和老胡坐在一张木床上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老胡烟瘾很重,一个晚上几乎都在抽烟,看着那些卷起的纸烟,在他的嘴里忽明忽暗地燃烧,而那些白色的烟雾,则顺着他烟筒似的两个大鼻孔源源不断地飞出,我凑过去两只眼睛盯着他吸咂不停的嘴巴问,“烟什么味?好抽吗?”
“你这个小娃娃,以后可不能学我抽大烟。烟还能什么味儿,苦辣苦辣的。”他看着我笑着说。
晚上睡不着,老胡向我讲起他与猪的故事。原来老胡除了是建设兵团的饲养员,还是一名有证的兽医。他会翘猪、会给母猪配种,还擅长猪娃的接生和猪病的诊治。他被请来猪场纯属是大材小用。原来是前段时间猪场的猪都得了冬痢,因为养殖员不精通医术,腹泻没有救治不当,导致大大小小的十几头猪脱水而死。猪场这才把老胡请来管理一段时间。
一听说他会兽医术,我的眼倏地亮了,像一百瓦的大灯泡明晃晃的。
“师傅,以后你教我给猪看病吧!”我一脸崇拜连忙改口唤他师傅。
“你这个小娃,够通灵的。怎么,你喜欢养猪给猪看病?不是心血来潮看着这厮觉得好玩来过几天眼瘾?”
“不是。”我摇着头,瞪着两只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的眼睛看着他说。
“我外公就是给猪接生的,他还会翘猪,但是他不太会看猪病。以后,您能教我吗?我很愿意去学。”
老胡灭了烟瞅了我几眼,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表情。
“你可要想好了,养猪这一行又累又苦,身上常年覆着猪粪。一旦你做了兽医,不管哪个农户请你去出诊,都不能拒绝。拒绝了就等于扼杀了一条生命。猪娃们也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样。”
“知道我今天干嘛去了吗?一家农户的母猪难产大出血。他们没有接生经验慌了神,如果我今天不去,那头怀胎四个月的母猪生不下猪娃就会母子丧命。”
我突然想起他身上粘着的血迹,原来那是猪身上的血。
“小猪娃生下了吗?我着急地问。”
“嗯,一胎生了十三个,个个活蹦乱跳好着哩!”
“师傅您真棒!”我最佩服自己拍马屁的功夫,翘起大拇指就往他的面前晃。
“你这个小鬼头,嘴吧真甜。成了,师傅就收下你这个小徒了。”老胡抿嘴大笑。
“师傅,等有了钱给您老买最好的烟抽。”我狗腿的上前两拳握紧,轻轻捶着他的肩膀。就这样,我成为了老胡的弟子,跟着他学习兽医知识,包括翘猪、为母猪接产等等。我在建设兵团正式开启了我的养猪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