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巷子里唯一肯借我橡皮的女孩,总把新橡皮掰成两半。
十岁那年暴雨搬家,我哭着把珍藏的玻璃珠塞给她:“都给你!别忘了我!”
十七年后拍卖行,我拍下她家传的翡翠压襟。
她冲进VIP室:“先生,那是我妈救命钱!”
我摘下古董怀表链扣:“认得这个吗?”
她盯着链扣上模糊刻痕,突然泪如雨下:“…‘小气鬼’?”
我喉头哽咽:“半块橡皮,我还了十七年利息。”
巷子里的石板路被午后的日头晒得发烫,蒸腾起氤氲的热气,混杂着尘土和隔壁阿婆熬煮中药的苦涩气息。我蹲在自家门槛的阴影里,屁股硌着冰凉的石墩。面前摊开的算术本上,一道用铅笔反复涂改的应用题旁边,可怜兮兮地躺着半块用得快到尽头、沾满黑乎乎铅笔屑的橡皮。它小得可怜,边缘被磨得圆滑,像一块风干的灰色小石头,再擦几下,恐怕就要彻底消失了。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带着点得意洋洋的笑声,像一串小铃铛在热风里摇晃。
“哈哈!又赢啦!苏明阳!你的玻璃珠归我咯!”
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从拐角转出来,两根用褪色红头绳扎起的小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是姜晚晴。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裙子,膝盖上蹭着新鲜的灰土印子,小脸红扑扑的,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她摊开的手心里,躺着几颗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彩光的玻璃珠。
她像只轻盈的小鹿,几步就蹦跶到我面前,带起一小股裹着尘土的热风。目光扫过我摊开的作业本,精准地落在那块可怜巴巴的、几乎要隐没在铅笔灰里的半截橡皮上。
“喂!小气鬼!”她脆生生地开口,带着点戏谑的亲昵,下巴微微扬起,“你的橡皮又‘阵亡’啦?”
我的脸腾地一下热了,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住那块寒碜的橡皮。
“才…才没有!”我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她像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那个印着卡通小熊的帆布笔袋里,掏出一块崭新的、方方正正的白色橡皮。橡皮还带着包装纸,散发出好闻的、干净的橡胶香气。
“喏,”她大大方方地把那块新橡皮递到我眼前,指尖还沾着点玩玻璃珠留下的灰尘,“借你!老规矩!”
不等我反应,她那双灵巧的小手已经熟练地“咔吧”一声,把崭新的橡皮拦腰掰成了两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她把其中带着棱角的一半塞进我手里,另一半则小心地放回自己的笔袋。
那块半新的橡皮躺在我的手心,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干净橡胶的味道。边缘整齐,白白净净,像一块小小的、崭新的希望。
“用吧!”她拍拍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下次还我半块新的就行!”说完,她又像一阵小风似的跑开了,去继续她的“玻璃珠大业”,只留下那半块崭新的橡皮,安静地躺在我汗湿的掌心,散发着好闻的气息,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晒过的青草味道。
窗外的天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触到巷子两边低矮的屋檐。风在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发出呜呜的怪啸,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狠狠砸在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狂暴的、铺天盖地的雨幕,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家里的灯亮得惨白刺眼。几个穿着深色雨衣、看不清面孔的大人沉默而迅速地搬动着家里仅有的几件像样家具,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混杂着屋外肆虐的暴雨声。巨大的纸箱敞着口,像饥饿的嘴,吞噬着熟悉的锅碗瓢盆和我的旧玩具。妈妈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尖利而破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仓皇:“小远!快!抱着你的书包!车…车在巷子口等着了!快走!”
车要走了?这四个字像冰冷的巨石,轰然砸进我的胸腔!
我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房间,死死钉在窗台上那个小小的铁皮糖果盒上。盒盖开着,里面静静躺着几十颗我最最珍视的、在各种“战斗”和“交易”中辛苦攒下的玻璃珠。它们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着微弱、冰冷的光。姜晚晴掰橡皮时清脆的“咔吧”声、她递给我半块新橡皮时狡黠的笑容、还有她身上那股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所有的画面碎片在巨大的恐慌中翻涌上来,又被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狠狠打碎!
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股蛮力猛地推开妈妈拉扯的手。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开门口挡路的雨衣身影,不顾身后妈妈带着哭腔的嘶喊,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白茫茫的、冰冷刺骨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单薄的衣衫紧紧黏在皮肤上,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狂风裹挟着雨点,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生疼。眼睛被雨水糊住,只能凭着记忆和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不堪的巷子里狂奔。脚下不断打滑,重重摔进浑浊的水洼里,泥浆灌进嘴里,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巷子深处那个熟悉的、贴着褪色门神的木门方向,拼命冲去!
“姜晚晴!姜晚晴!开门!”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拳头疯狂地捶打着湿滑冰冷的门板,声音被震耳欲聋的暴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木门“吱呀”一声,猛地拉开一条缝隙。昏黄的灯光泄出来,照亮门口一小片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水花四溅的地面。姜晚晴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她显然刚从屋里跑出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穿着单薄的睡衣,脸上带着惊愕和一丝刚睡醒的懵懂。她瞪大眼睛看着门外像个泥人一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
“小气鬼?你…”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难以置信,被风雨声吞掉大半。
后面的话被更猛烈的雷声吞没。我什么都顾不上了。颤抖着,从同样湿透的裤兜里掏出那个被我攥得温热的铁皮糖果盒。盒子冰冷,沾满了泥水。我猛地掀开盒盖,里面那些五颜六色、承载着我所有“财富”和骄傲的玻璃珠,在门缝透出的昏黄灯光下,折射出湿漉漉的、破碎迷离的光。
我把整个盒子,几乎是硬塞进了姜晚晴的手里,冰冷的手指触到她温热的手心。
“给…给你!”我剧烈地喘息着,雨水和泪水疯狂地往下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的…我的玻璃珠!都…都给你!别…别忘了我!姜晚晴!别…别忘了我!”眼泪混着冰冷的雨水,咸涩地流进嘴里,“我…我不是小气鬼!都给你!”
我的宝贝…我所有的“财富”…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全都给你!只求你…别忘了我!
姜晚晴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湿漉漉、盛满了五彩玻璃珠的铁皮盒子,又猛地抬起头看我。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眼睛里的惊愕和懵懂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山崩地裂般的恐慌和难以置信取代!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空白!昏黄的灯光映在她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像一张脆弱的、被雨水打湿的纸。
“小远——!回来——!”巷子口传来妈妈撕心裂肺、带着巨大恐惧的哭喊。
一个穿着雨衣的高大身影像黑色的闪电,猛地从雨幕中冲出!冰冷湿滑的橡胶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钳住了我的胳膊!
“放开我!”我死命挣扎,像一条被扔进滚水里的鱼,绝望地朝着门缝里那张写满恐慌和空白的脸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姜晚晴!珠子!别忘了我!记得——”
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后拖拽!双脚在泥泞的地面徒劳地蹬踏,溅起浑浊的水花。视线彻底被雨水和泪水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门缝里姜晚晴那双骤然睁大到极限、被无边恐惧和茫然填满的眼睛!她捧着铁皮盒子的手猛地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抓住我,又像是被那沉重的“礼物”压得不知所措。
“小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带着巨大撕裂感的哭喊,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终于穿透了狂暴的雨幕,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的耳膜!
随即,那扇贴着褪色门神的木门,被无情的风雨和那个拽着我的力量猛地带得“砰”一声巨响,死死关上!最后一点昏黄的光,连同姜晚晴那张写满惊惶无措的脸,被彻底吞噬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中。
“恭喜7号包厢的贵宾!清乾隆翡翠雕花压襟,成交价一百八十万!”
拍卖师手中沉重的木槌落下,发出一声清脆而富有仪式感的敲击,回荡在穹顶高阔、灯火辉煌的拍卖大厅里。这声音如同一个休止符,瞬间压下了台下低低的议论和翻动拍卖图录的窸窣声。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柔和而权威的光洒满全场,照亮了深红色丝绒座椅上那些衣着考究、神情或专注或淡漠的面孔。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尾调、以及陈年纸张油墨混合的、属于金钱与时间的独特气味。
我坐在二楼视野最佳的VIP包厢内,巨大的单向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有拍卖师的声音和槌声清晰传来。包厢内铺着厚厚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上等红木家具和昂贵雪茄的醇厚气息。我端起骨瓷杯,杯中的顶级龙井茶汤澄澈碧绿,袅袅的热气模糊了眼前那面单向玻璃。杯沿触到嘴唇,温热的茶汤带着清冽的微涩滑入喉咙,稍稍平复了刚才竞价时最后几轮举牌带来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
那枚压襟,躺在黑色丝绒托盘里,在展示台的射灯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水头极好,翠色浓郁均匀,雕工精细繁复,是晚清贵族女眷压住衣襟、彰显身份的雅物。它值得这个价。更重要的是,它曾属于城西姜家。一个曾经煊赫,如今早已败落,连祖宅都抵押出去的旧式家族。
助理轻轻推开厚重的包厢门,脚步无声地走到我身边,微微躬身,低语道:“林先生,手续已经办妥。拍品稍后会送到您指定的保险库。”
我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下方大厅里渐渐散去的人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上那枚温润的古董怀表。表壳是厚重的18K黄金,边缘已磨出温润的包浆,链子沉甸甸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同样黄金质地、雕刻着繁复蔓草纹的袖珍链扣。这链扣,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仿佛流淌着岁月赋予的、沉静的光芒。
就在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压抑的、急促的争执声,伴随着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失了节奏的慌乱脆响。
“让我进去!我必须见他!现在!求求你们!”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穿透了厚重的隔音门板,清晰地钻了进来。那声音里有不顾一切的急切、巨大的恐慌,还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
助理脸色微变,正要转身出去处理。
“砰!”
厚重的包厢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姜晚晴。
她穿着一条质地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处沾着点灰尘。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上。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焦虑和恐慌而睁得极大,眼白布满了清晰的红血丝。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坐在沙发正中的我。那目光里没有重逢的惊愕,没有故人的打量,只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先生!”她几乎是扑到沙发前,声音嘶哑尖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慌,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那枚压襟!那是我妈的救命钱!求求您!把它还给我!求您了!”
她双手紧紧抓住沙发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折断的叶子。巨大的绝望和哀求几乎要从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溢出来。
“姜家…姜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房子…房子也抵押了…那是我外婆留给我妈唯一的念想…也是…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求您…”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汹涌地滚落下来,在苍白的面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湿痕,“我妈…我妈还在医院等着…求您…高抬贵手…多少钱…我以后…以后一定还您!我发誓!”
助理立刻上前一步,试图将她拉开:“这位女士,请您冷静!这里…”
我抬起手,无声地制止了助理。
包厢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姜晚晴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和她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或许只是恐惧)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没有看她那双被泪水浸泡、写满绝望的眼睛。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左手手腕上,落在那枚陪伴多年的古董怀表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表链末端那个沉甸甸的、雕刻着繁复蔓草纹的黄金链扣。
然后,我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解开了表链与怀表连接的搭扣。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黄金表链无声地滑落,沉甸甸地落在我的掌心。
我的手指捏住链子末端那个小小的、同样由黄金铸就的链扣。它的造型古朴,像一枚微缩的印章,边缘被岁月和无数次的摩挲打磨得光滑圆润。
在VIP包厢惨白明亮的水晶灯光下,我缓缓地,将那个小小的黄金链扣举到了姜晚晴的眼前。距离近得她只要一眨眼,睫毛就能扫到那冰冷的金属。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认得这个吗?”
所有的哭喊,所有的哀求,所有的抽泣,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姜晚晴的身体猛地僵住,像被瞬间冻成了冰雕。她脸上汹涌的泪水还在流淌,但那双被绝望和哀求填满的通红眼睛,却骤然凝固了。所有的焦距,所有的光芒,所有的情绪,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我指尖捏着的那个小小的、金色的链扣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包厢里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那枚链扣光滑的表面,扫过那些繁复缠绕的蔓草花纹。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链扣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靠近边缘的、几乎被包浆覆盖的凹陷处。
那里,在黄金柔韧的表面上,刻着三个极其稚嫩、歪歪扭扭、笔画重叠又模糊的小字。刻痕很浅,边缘早已被经年的摩挲打磨得圆钝,几乎要融入黄金本身的纹理里。若非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烈的灯光下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察觉。
那三个字是:“小气鬼”。
这三个字,像三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凝固的瞳孔深处轰然炸响!
她脸上所有的表情——绝望、哀求、恐慌、泪水——都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一种被时光洪流猝不及防冲垮堤防的茫然无措,还有一种从灵魂深处翻涌而上的、混合着酸楚、委屈、以及迟来了整整十七年的、铺天盖地的巨大悲伤!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大颗大颗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无声地滚落,砸在她紧抓着沙发边缘的手背上,也砸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
她死死地盯着那三个模糊的刻痕,像是要用目光将它们重新刻进灵魂深处。十七年前那个暴雨的巷口,那个塞满玻璃珠的冰冷铁盒,那个被绝望关上的门缝…所有被刻意遗忘、被生活尘封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所有屏障!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终于从她剧烈颤抖的唇齿间溢出。
我依旧举着那枚小小的链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和冰冷的铁块同时堵住,火烧火燎,又冻得发僵。十七年的距离,十七年的物是人非,十七年的愧疚与寻找,都压在这方寸之间的黄金上。
我看着眼前这张被泪水彻底冲刷、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只剩下巨大悲伤和难以置信的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巨石压着的心口,艰难地、缓慢地挤出来:
“半块橡皮…” 我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泪眼模糊的脸上,落在那个刻着“小气鬼”的链扣上,仿佛穿越了十七年的漫长时光,看向那个掰开新橡皮递给我的女孩,
“…我还了十七年利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晚晴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沙发边缘软软地滑坐到厚厚的地毯上。她双手捂住了脸,压抑了十七年的、迟来的巨大委屈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终于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化作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崩溃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