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
邀酒摧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
钗头凤斜卿有泪,荼靡花了我无缘。
小楼寂寞星宇月,也难如勾也难圆。
书接上文。话说茯苓镇一战,蔷薇与况生元气大伤,难复人形,百晓生推演先天八卦,方知需要采牛头山上的仙果一枚,才能救得此二人。然而欲采仙果,除非有那桃符化身的大板相助,可大板如今却是行踪不明。长街道人与接龙客栈的老板一鸣商议,一鸣去探访大板,而长街道人则依照百晓生的嘱托前往朱仙镇去对付五鬼十二妖。
且放下一鸣不提,先说长街道人这边见计议已定,便匆匆离了客栈,径往朱仙镇去了。他风尘仆仆地纵马疾驰,连换五匹好马,居然一日之内赶了将近三百里地,于深夜到了镇江。长街在西津古渡转了一圈,哪有客船愿意接夜客,只好寻了一艘打算早出的渔船,在低窄的船舱里挨过半宿。第二日才过丑时,船家便收拾船只打算起锚。恰好江面刮着不急不缓的东南风,长街盘算了一下约莫中午可以到燕子矶,便可以重转陆路,从金陵去到朱仙镇也就不过数日的路程了。
因为渔船实在是太小了,在江波中晃荡得厉害,长街虽然奔忙了一日,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可这渔船一颠起来,就把他的睡意都驱赶得一干二净。既然睡不着,长街索性也站到甲板上,牢牢地把着桅杆,和船家聊起来了闲白。
看官,你要问这长街道人为何要抓着桅杆?嗨,人非圣贤,总有些畏惧之物,长街道人浪迹江湖多年,经过风见过雨,上过刀山入过火海,唯有这水性一道,始终不通。莫说什么沧海弄潮,就是在鱼塘里扑腾几下都能要了长街道的半条老命。如今在这渔船上,没有缩在船舱里呕吐不止,对于长街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进步哩。
小渔船漂漂悠悠地望着金陵方向驶去,此时天方微微有一点点亮,长街正和船东探讨着剁椒鱼头的作法,忽然他拿鼻子嗅了嗅,脸色一沉,对船家说道:“不好,有血腥气。”船家闻言一怔,也用力地吸了几口气,茫然地望向长街:“道爷,莫不是你闻岔了?”长街镇定地摇了摇头,“老哥,相信我,贫道久在江湖上行走,见惯了杀人流血,哪里会错,你赶紧让水手下了帆,缓一缓船速,我们小心地前进。”那船东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长街,见这个老道虽然形貌凡凡,没有出家人的道骨仙风,但是一脸严峻,不像是在打诳语,当下点了点头:“好吧,小心驶得万年船。”一转身张罗着船上那三五个伙计忙活开了。
晦暗的天色下,长街运足目力只见前方百米之遥的江面上影绰绰地横着几艘船,空气里隐隐约约有些兵器碰撞的声音。长街皱了皱眉,想着自己也有紧要的事情要处理,不愿被其他琐事耽误了行程,便又辨了辨方向,正打算嘱咐船家绕开出事的地点,一声女子的娇叱恰好传到了长街道人的耳朵里。
听过前文书的朋友都晓得,这长街道人一贯自诩风流,是个见了漂亮女子便迈不动步的货色,如今听到了女孩的呼声,顿时豪气盈胸,觉得断断不能袖手旁观,忙催促着船家赶紧靠过去。那船家本不想惹事生非,禁不住这道人的一番死缠烂打,只好吩咐水手们往出事的地方划过去。
待到了近前,就见一艘大客船在江面上剧烈地晃动着,四五条小船环在大船周遭,船东手搭凉篷一看,叫了声不好,赶紧招呼说,“快退快退。”长街道长不明就里,一把拽住船东问个究竟。船东满脸的惶急:“道爷,你不是这江面上的人,莫要管这闲事。这几条小船上插的是燕子矶十二连环坞的旗帜,十二连环坞可是有名的水贼,我们这些靠着长江讨生活的人见了他们唯恐避让不及,哪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
长街哈哈一笑,抻出背后的长剑,满不在乎地晃了几晃,示意船东大可放心地把船靠过去。那船主哪里肯答应,长街见状从怀里摸出一大包沉甸甸的物事塞在船家手里,言道:“老哥,我身上的黄白之物俱在此处,你载我过去,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尽管拿着这包裹逃命去吧。”
看官,正所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那船东接过包裹就知道这份量绝对不轻,天色又昏暗,一时也看不清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听声音似乎是银两。这船东打了一辈子的鱼,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财,顿时欣喜若狂,也就忘了前头的危险。
待到离客船还有十米左右,船东说什么也不肯再靠过去了。长街道人看了看距离觉得还不算太远,便一弓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脚猛得使劲一蹬,身体往前蹿出,恰好落在客船的甲板上。只是这船板终究不比陆地,长街连晃了三晃这才稳住身形。船头本来守着两个小喽啰,见来个不速之客,便抄起家伙一左一右奔了过来,长街道人哪里把这种货色放在眼里,左右开弓,片刻功夫就把二人打入水中。耳闻得客舱里呼喝声连连,正是方才听到的女子的声音,长街道人更是振奋精神,提剑就往船舱里赶。
才到舱门口,长街道人就觉得面前恶风不善,忙一侧身,就看到一个大汉从客舱里倒飞出来,似乎是被人生生踹了出来一般,径直坠到长江里。长街道人啧了啧舌,心想里面应当有个高手,然后一个箭步蹿入船舱里。船舱里灯火通明,长街从暗处乍一进入这明亮的所在,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耳边就听到一个女子清脆地怒喝:“老杂毛,你也是水贼一伙的吗?看招!”话音未落,一股凛冽的掌风已经劈面袭来。长街虽然双目受限,毕竟久经战阵,听风辨位,敏捷地躲过一击,他刚想开口为自己分辨几句,那女子的拳脚一招紧过一招地袭来。
片刻之后长街的视力恢复,就见到眼前咄咄逼人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绝色女子。这女子的容颜暖了冬月寒霜,替了三月朝阳,把人间染了五分春色,留了两分清凉予人安静,三分温情踏入心房。长街乍见此女,一时惊为天人,张口结舌,几乎忘了招架相还。而那女子见了长街道那副如痴如醉的样子,不由俏脸绯红,暗暗骂了一声贼道,攻势愈发猛烈了起来。长街赶忙一边抵挡,一边说明来意,但是这女子哪里肯信,她并不答话,怒目圆睁,银牙紧咬,招式频出,长街倒也一时战她不下。
看官,你们可能要问了,这长街乃是成名的剑客,如何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给绊住了?只因这长街畏水如虎,在船上打斗时心下总是惴惴不安,十分的本领也就只能施展五分。况且长街一身的难耐大半在那长街刀柳影剑上,如今面对这个貌美女子,他哪里舍得舞刀弄剑,唯恐自己一时失手误伤了佳人,因此有些施展不开。再者,长街虽有仙法傍身,只是不知这姑娘是同道中人还是肉体凡胎,便也不敢催动法术。何况这女孩儿本就师出名门,武艺纯熟,故此一时半会儿两人缠斗不下。
然而长街道到底是经验丰富,恰好船身不知道因为是江流的关系还是打斗的缘故,剧烈地摇晃了几下,长街见状顿时心生一计。他佯装一踉跄,左脚支在地上,右脚往半空抬起,身子往后便倒,女子以为机会来了,一个进步扫堂腿就朝长街立足的左脚扫去。谁知长街右脚适时地下落,正踏在女子袭来的腿上,随后趁势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她身后,一扭身伸掌冲着天灵盖劈落。女子已然不及回身,忙将手往上一格,没料到长街这一下仍是虚招,在半途中变掌为爪,迅速地叼住了女子的一只手腕。那姑娘挣脱了几下未果,当下也是浑身较劲,使了个脱衣换袍,硬生生地将身子转了回来。却见长街一手拈了个兰花指,轻轻地在她被擒住的手臂上拂了一下,那姑娘顿时觉得半边玉体酥麻,不由惊呼出声:“兰花拂穴手?你怎么会蔷薇姐的绝技?”
长街怪眼一翻,气哼哼地说道:“蔷薇的绝技?哼,明明是道爷我教授给她的。”
女子闻言一愣,将信将疑地看着长街,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道长你怎么称呼?”
长街一捋颌下的胡须,漫声说道:“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长街道人是也。出身奇思崖妙想阁,如今亦是接龙客栈一员。”
“你是接龙客栈的?住几号房?”这女子似乎对客栈颇为熟悉。
“501室是也。唉,据说这房间此前住了一个美女拓桑,只是贫道无缘一见啊。”
那女子忽然扑哧一笑,用自由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拓桑。”
“咦?”如今轮到长街道人疑惑了。
说书人一张嘴说不了两家的事,这拓桑姑娘又是怎样的一番故事呢?原来她是一鸣掌柜所收留的义女,自幼跟着一鸣长大,也是接龙客栈一员,曾住501号房间。只因客栈里能人高手辈出,激励了拓桑争强好胜之心,便提出了要独自外出游历闯荡。一鸣虽然不舍,终究拗不过她,也只得随她去了。也正是拓桑这一出走,长街道才省去了在客栈屋顶风餐露宿的凄苦,搬入了拓桑之前的房间。
话说拓桑一路来至贵州,在当地邂逅了一户姓隋的买卖家。这户人家不同于那些奸商,向来开诚布公,公买公卖,童叟无欺,在本地口碑颇佳,自然也引了一些宵小之辈的嫉恨。拓桑因路见不平出手襄助了隋员外一家,于是被奉为上宾,在当地盘桓了一些时日。恰好隋员外早年有一个相好的朋友姓郁,如今在金陵发了迹,便来信极力邀请他们老夫妇二人来金陵游玩。隋员外感到盛情难却,只是老夫妻俩只守着一个闺女名唤隋云,实在不舍让女儿独自留在贵州,便一并带了她上路。况且,老头多少还带了些私心,听闻那郁家的公子尚未娶亲,如果能撮合了这对年轻人,倒也是桩美事。从贵州到金陵山高水长,殊为不易,于是拓桑便自告奋勇,沿途护着这户人家。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直到这临近金陵了,才遇上这伙水贼。
当下拓桑把这以往的经历一说,二人才明白果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此时众水贼早被打跑了,拓桑便到后舱把隋员外一家请了出来,向他们引荐了长街道人,自然是一番千恩万谢。又把那打鱼的船家唤了过来,隋员外不免又是一番厚赏。那船东因为揣了长街的包裹,倒也不好意思再收打赏,长街哈哈一笑,指着包裹说:“老哥,你倒是看仔细这里面放的是什么。”船家解开包裹一看,方才发现里面哪有什么银两,不过是些干粮而已。原来长街那时在情急之下,使了障眼法,诓了船东一遭,如今一解释,众人免不了一番哄笑。
打发走了船家不提,拓桑问长街因何会去往金陵,长街就把绕梁妖一战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拓桑闻言哪里还坐得住,也要与长街同行。长街本来就有些担心自己势单力孤,如今多了个美娇娘相伴,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时,老隋员外忽然开口道:“老夫早年经商,跑遍了大半个中原,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那牛头山位在湖广,朱仙镇毗邻汴梁,来往数百里的路程。道长采仙果在牛头山何必去那朱仙镇,莫不是弄错了?”
长街讶然道:“不可能,这两个地方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绝没有搞错。难道是百晓生那小子在戏耍我?不行,我得要回去找他问个究竟。”
拓桑忙拦着他:“道长,四哥平时做事虽然不太靠谱,但是他的先天八卦推演绝不会有误,何况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他哪里会糊弄你呢?我想四哥这么说,必有他的道理。你看,如不是你往朱仙镇去,我还真遇不上您呢。”
长街道人闻言,思忖了片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有下人送来了早点。众人刚用过早饭,又闲谈了会儿,听人奏报说,燕子矶已到。
这才引出了,遭陷害郁家被封,洗冤屈拓桑盗宝。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