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这个热爱撸串的国家最喜欢的季节:得益于覆盖大部分地区的大陆性气候,这个国家不分南北地一起进入了在室外呆一晚上也不会觉得冷的季节。
昼伏夜出的烧烤摊主们从城市的犄角旮旯骑着电动三轮车出发,在夕阳中支开了折叠桌,摆上廉价的塑料座椅,等着夜幕笼罩华北平原,和男男女女浸透忧伤的脸。
以至于一到夏天,我就会想到那些穿着拉尔夫·劳伦Polo衫,或印着巨大Versace标志T恤的男人们,拿着绿油油的瓶子往喉咙里灌着廉价酒精,桌上少不了和他们的T恤一样真假难辨的肉串,还有拍黄瓜和毛豆。
毛豆食材便宜易得、食用场景丰富,又跟瓜子一样不易饱腹,吃的时候要吐皮比较繁琐,比较适合耗时间,堪称喝酒吹牛逼时的完美小菜。
但是各地的做法都有不同,比如,北京最流行的吃法是“花毛一体”,就是盐水煮的毛豆和花生拼盘。
这种对“咸香”口味的追求,和其他的北京菜一样,根儿还是在传统山东菜上。
上海的吃法体现的是上海人在吃上的讲究,会把煮好摊凉的毛豆用糟卤调味后冰镇,称之为“糟毛豆”。
其中的糟卤是一种由盐、酒糟、黄酒、鸡精和花椒等香料调制的复杂调味料。
这种酒糟和黄酒的用法显然是淮扬菜和浙江菜的影响。
老外们也吃毛豆。日本人把毛豆叫“枝豆”,做法和北京类似,也是用盐水煮过后凉拌。
枝豆和腌制蔬菜、鱼干、炸鸡软骨并称日本四大下酒菜,这几年还随着日本菜的风靡在美国和英国也火了起来。
但对于我这样一个重口味的素食动物,这种盐水煮毛豆的寡淡吃法完全没法满足我,特别是当我吃过武汉的凉拌酸辣毛豆之后。武汉的毛豆长这样:
武汉的凉拌酸辣毛豆在满世界温吞的盐水毛豆中自成一派,口味蒜香、辛辣,还有勾魂的香醋味儿,遗世而独立。
吃惯了北京的盐水毛豆的我,被同事带着去吃我的第一盘武汉毛豆的那种体验,大概是这样:
你20多岁,185,长得像《美少年之恋》里的吴彦祖,已经交往过全国各地的女朋友了。
你现在的这个女朋友是武汉姑娘伢,小巧漂亮,粘人。
你在约会之前跟朋友王者荣耀5人黑,正在对方中路塔下,你的武汉女朋友给你打来电话,你按了拒绝接听。
等你打完一局知道自己麻烦大了,赶紧到了约会的商场门口。
她脸阴沉得像你刚睡了别的女孩。
你道歉。
Pia,她一巴掌打到你那张99%胶原蛋白的脸上,你感觉像被热辣椒油糊了一脸。
Pia,又是一巴掌把你的脖子拉下来,给懵逼的你一个心疼的吻,温软潮湿,带一点新鲜的醋味儿。
你终于知道了,这个女孩跟其他的女孩不一样。
在武汉桑拿般的夏天,烧烤摊可以没有烤串,但一定不可能没有啤酒和毛豆。没有毛豆的吹牛逼就像热的啤酒一样怪异。
想象一下你是毛豆的上帝,每个潮湿闷热的夜晚,你都能看到从吴家山到江夏的无数街头烧烤摊上,毛豆连成一片,一万只毛豆升起,一万只毛豆落下。
武汉作为一座大学城市,巅峰时期号称有100万大学生,相当于整个城市常住人口的十分之一。
昼伏夜出的烧烤摊是大学生聚会的首选:这里有廉价的食物和酒精,老板也不会因为你喝了四个小时就点了一盘毛豆一箱啤酒就赶你出来,如果人实在太多,再支起一张桌板就是了。
就在这个充满码头文化和江湖气息的城市里,有几百万瓶人生里的第一瓶啤酒,几百万瓶人生里的第一根烟,几百万次初恋的甜蜜和几百万次失恋的心碎。
讲故事的人太多,故事就变得廉价,配故事的凉拌毛豆一盘只要十八。
由凉拌毛豆酸辣味道滋养的味蕾,构成这些城市过客们集体青春记忆的一部分,被他们带到了北京、上海、纽约和伦敦。
当然,在这些城市,只有盐水煮的毛豆,再也找不到武汉的朋克毛豆了。
比如,我的朋友,一位曾在武汉读书、如今在北京工作的严肃文学爱好者:
用一个万年老梗来说,他们怀念的可能都不是毛豆,而是当年吃着武汉毛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