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历史视阈下的史诗——读胡赛尼的小说《追风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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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读完了,艰难地深吸几口气。从农历戊戌年最后一天的早晨八点开始,一口气读到已亥年的第一天下午的五点一刻,中间与亲人吃年饭,互祝新春,与朋友、同事互致问候以外,几乎没怎么休息。至于春晚,我已经好几年没怎么看了。

      然而读这样一本书,却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上,或者长时间被闷在水下,几近窒息。痛苦如此漫长,愉悦只是零星的火花。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压抑和难过,但掩卷长思,不得不承认,在近年来我所阅读的为数不多的外国文学作品中,《追风筝的人》是黑色的,悲剧的,但极具现实主义的张力和诱惑力。是的,它就是这样一部震撼人心的小说。

        “……接着我还看到其他东西:一个男人穿着人字型背心,将他那把俄制步枪的枪口抵在哈桑脑后。枪声在我父亲房子那条街道上回荡。哈桑扑倒在柏油路上,他那不求回报的忠贞生命,像他以前经常追逐的断线风筝那样,从他身上飘走……”

      当主人公哈桑和他的妻子被如此冷酷残暴地当街枪杀时,我的心隐隐作痛,再也无法读下去了。时值除夕午夜,正是新春的钟声敲响之际,起身望着窗外万炮齐鸣,火树银花,璀璨的焰火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夜空。现实的光明、幸福和小说中的黑暗、苦难如此地邂逅在一起,是巧合抑或是必然?命运之神倒底是在垂青还是在诅咒这个世界?

      可以说,《追风筝的人》是主人公哈桑屈辱悲惨的命运史。作为小说另一个主人公阿米尔的仆人,他天性善良,忠诚,勇敢,竭尽全力照顾和保护自己的主人,不离不弃,却在危难时得不到主人的丝毫帮助,最后在战乱中又因竭尽全力保护主人阿米尔的住宅而被枪杀;他背负着哈扎拉人这一少数族裔的身份,在种族矛盾尖锐的阿富汗地位低下,生活在社会夹缝中,受尽恶棍阿赛夫的欺凌和侮辱;他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阿米尔父亲的私生子——阿米尔少爷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可怜的儿子索拉博的命运又步其后尘,受到阿赛夫的强制和猥亵。在同一个屋檐下,同样的兄弟,生死殊异的命运,其短暂多舛的一生,令人无限同情和唏嘘。

      也可以说,哈桑是当代阿富汗及其底层人民的代表与缩影。小说中的芸芸众生,如正直无私的阿里(哈桑的父亲)、温和柔弱的法莎娜(哈桑的妻子)、贫困潦倒却嫉恶如仇的法里德、受尽伤害忧郁的令人心痛的索拉博等等,他们身处乱世底层,灵魂却并不卑微。相反,他们身上的善良、真诚等美德在战乱的阴霾中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拷问着世人的良心和灵魂,即使这光芒微弱星火,也带给人以抚慰和希望。但他们最终家园尽毁,妻离子散,饥害交迫,无奈无助,希望又是如此渺茫,杳杳无期。美好是人之所共向,但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人绝望。悲剧的价值之一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和《悲惨的世界》、《巴黎神圣母院》、《复活》一样,《追风筝的人》和这些伟大的作品殊途同归,极具悲剧性的美学色彩。我想,这正是这部小说最打动人的地方,也是它2003年面世以来一版再版、广为流行的原因之一。

      同时,哈桑等底层百姓的爱恨生死又是一面镜子,活生生地折射出阿富汗这个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度的全貌。小说横跨两个世纪,从上世纪初的查希尔王国统治至前苏联入侵,从北方联盟的混乱至塔利班的极端,从美国的血腥反恐至卡尔扎伊的举步维艰,小说让我们一步步目睹着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从稳定、统一,走向战乱、暴力、杀戮、饥饿、贫困、宗教极端主义等等。这些我们听起来并不陌生但似乎又很遥远的词汇,其实时时刻刻存在,而且近在咫尺(阿富汗是中国的陆地邻国。其瓦罕走廊和中国的新疆塔什库尔干县有80公里的边界线)。小说让我们体验到了上述这些晦暗的词汇,触摸到了现实世界残酷的另一面,让我们更加感受到国家安宁和人民幸福的弥足珍贵。

      如果从高处全景俯瞰,《追风筝的人》更是整个阿富汗的苦难史。苦难常常与黑暗相生,据说小说的出版在阿富汗国内一度引发争议,反对者认为将丑陋阴暗的一面暴露了出来,有损于国家的形象。但我认为这恰恰是作者卡德勒·胡赛尼的良知、勇气和担当所在。他哀民生之艰,怒国之不国,和当代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被视为“俄罗斯的良心”一样,胡赛尼完全可以被称为“阿富汗的良心”。因为最好的写作就在于黑与白、正与邪、美与丑的中间地带,是为现实主义之意义所在。那种“只为繁花唱赞歌,不为苍生说人话”的虚假不会有持久的生命力。因此,这部小说的现实主义底色是它走向世界的最大因素之一。

      如果以历史的眼光去看,《追风筝的人》其实就是阿富汗的一部近现代史诗,它成为外部世界了解认知这个神密国度的一个窗口。我们对邻国阿富汗的了解也许凤毛麟角,可能只停留在911、恐怖主义、美国撤军等泛化而空洞的政治术语上。读了小说,我们会为颇具中亚特色的异域风光而暗自赞叹;我们会被曾经繁华安宁的喀布尔、高耸瑰丽的清真寺、神秘的巴布扬大佛所深深吸引;我们会和小说中那些普通平凡而人生迥异的人们一起悲伤快乐,从而感受到阿富汗社会的枝干末节,角角落落,感受到这个中亚国家风云变幻、跌宕起伏的历史命运。更令人叹服的是,这部小说的魅力在于它比历史还历史,它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与家国命运融在了一起,血肉丰满,声息可闻,比历史的描述更富有细节,更真实,更具温度。我想说,好的小说一定是家国情怀的传承史,一定是民族精神的传承史。多难之邦,以之为鉴,可以明荣辱,知更替。从这个意义上讲,《追风筝的人》不应该只局限于给我们这些普通的读者带来思考。历史照亮现实,现实承接历史,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这部小说既被世界各阶层民众喜爱,又广受各国政要、上流社会所关注的原因之一。

      当然,如果我们转换视角,从宏观转向微观来看待个体在小说中的存在时,《追风筝的人》则是主人公阿米尔完成自我救赎的个人成长史。小说以阿米尔作为主线,哈桑作为暗线。哈桑是一面镜子,自始至终照射在阿米尔的灵魂之上,让阿米尔的自私、懦弱无处遁形。所幸在拉辛汗的引导和帮助下,阿米尔走向勇敢和担当,救出了索拉博,完成了自我救赎。正如小说译者李继宏先生所说:

      “在这本感人至深的小说里面,风筝是象征性的,它既可以是亲情、友情、爱情,也可以是正直、善良、诚实。对阿米尔来说,风筝隐喻他人格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只有追到了,他才能成为健全的人,成为他自我期许的阿米尔。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风筝,无论它意味着什么,让我们勇敢地追。”

      对于普通读者而言,我们看到的是阿米尔个体精神的成长史,这对于自我的蜕变和发展有着非凡的借鉴意义与价值。但事实上,任何社会的存在,都是无数个体的累积。文学作品必须具备塑造个体的能力,尤其是刻画社会底层普通人群的能力,只有这样,作品才有根基和力量。而卡迈德•胡赛尼无疑精于此道,是长于小中见大的高手。更难得的是,他不但创造出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人物”的文学形象,而且将其置于阿富汗历史与现实的变迁中,既可以引发我们思索“小我”存在、成长的价值和意义,又可以促使我们跳出“小我”走向“大我”,从宏观上去审视和反思家族、国家乃至整个人类的前途和命运。

        好作品如是,好作家更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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