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知秋天是什么时候来的,到落叶在风中狂舞时才发觉已是十月下旬了。
我知道他所说的山上不一定是山上,是所有离群索居地方,
妈妈的疑虑越来越多,我有点疲于应付了。撒谎是件很累人的事,我想大不了哪一天,我开门见山告诉她就是了,我都34岁的人了,难道还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么。可是一想到会接踵而至的相亲活动,我就有点胆怯。全部拒绝,又会伤了父母的心。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一连几天的阴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冷,要买入冬的衣服了,因为瘦得太多,去年的都不能穿了。
挑了一件大衣的最小号,在落地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真的是人比黄花瘦了。
还是有些宽。
我在镜子前转身回望自己的背影,对服务员说完这句话,人就僵在了那里。
镜子中不只有我,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对面看着我。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秋实!
我缓缓转过脸,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泪水涌满眼眶。
伴随着微笑的,是肝肠寸断的疼痛。
秋实看着我的面容,由痛苦和无奈,随着他嘴角的上扬,渐渐变为欢喜和疼爱。
我的眼睛变得模糊,我觉得自己在溶化,如同一块冰,渐渐化为水,蒸发为空气……
他的身影晃动着,他在向我走近。
扑向他的怀抱,像以往所有的的小别重逢一样!
当这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时,我猛然间醒悟过来。
我不能,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厌倦了他!我这样对自己说的同时,迅速转身走向试衣间。
当我再次走出试衣间时,秋实已经不在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
我呆立良久,终究还是疑惑自己刚才的经历,我不大相信那是幻觉,可是一切又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怀着深深的失落和懊悔,我心力交瘁,无心再买衣服,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商场。
我在商场门口环顾四周,穿梭的人流仿佛在织着一张网,迅速而匆忙。良久,我才想起车停在地下车库,我向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这时,我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牢牢钳住。
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
被秋实牵着手,坐进了他停在路旁的车里,他始终沉默着,不知他要驶向哪里。
我逐渐渐清醒和冷静下来,从后视镜看着秋实。他紧紧抿着嘴唇,目光一如既往的坚毅,可是他眼窝塌陷,瘦得可怕。
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在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每侧都是宽阔的草地,有自然缓慢的坡度。草地后面则是一排排高大的树木。
草地是黄色的,树木也大多已经凋零,别有一番壮美。
零零散散地有三五成群的人在草地上或坐或躺,也有情侣相依相偎,还有一簇人围着一个身穿白纱裙的女子,似乎是在拍婚纱照。
车速渐渐慢下来,我看着窗外的这番景象,疑惑在C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秋实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给我拉开车门。我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一偏头:下来走走吧。
我下了车,视野更加开阔,突然有心旷神怡之感。
还记得吗,这是当初我们撒欢的地方。秋实走在我旁边,说话时嘴角和眉梢流露着苦涩和不羁的笑。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雪夜,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野。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还不错。我也笑笑。
你好么?秋实停下脚步,看着我说。
我?挺好啊!我微微笑着,迅速地说,然后低头去踢滚到我脚边的一片落叶。
我不需要同他寒暄,他好不好,看他一眼我就知道,可我不能使自己流露出疼惜之情,我不去看他。
我们沉默地走着,脚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到那边坐会儿吧。他指着上面的树丛。我一言不发地走在他旁边。
我们在两棵树中间坐了下来。他说:春华,和别人在一起,感觉如何?
嗯,还好。我折下一根草茎,在食指上反复缠绕着。
白云斑斑驳驳,天蓝得不像话。
我也好得很呢,之前居然不知道常换常新,有新鲜感原来是件很刺激的事。
哦。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无非是女人,愿意跟我上床的女人。我没心情谈情说爱,我会单刀直入,当天能够上床才行。
没有想要嫁给你的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会再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结了婚还怎么保持新鲜感呢!哎,春华——
我已经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去了。
回去吧,我还有事。我对追上来的秋实说。
春华——
不要说了,要糟蹋自己也是你的事,不用专程来告诉我这些。我打断他的话,沿草地飞奔而下,朝刚驶过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
出租车在极速的刹车之后在前方调头,秋实已站到了我面前。
不然呢?秋实大声说着,眼睛里似要迸出火来:不然是要我告诉你我有多糟糕么?糟糕到连睡觉这样的小事都干不成,要把自己灌醉才行——还是要告诉你我得了一种叫心绞痛的病,一想起你就会发作?
秋实的话如惊雷在我体内炸开,我整个胸腔和腹腔都在剧烈地疼痛,我几乎站立不住。
我眼里已升起白雾,秋实因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也已经模糊,我拼尽最后的力气,以我能想象出的冰冷语气说:那是你的事情。如果执意要毁掉自己,谁也救不了你。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司机缓缓地驾着车很温和地问我去哪里,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妈,在家么?我现在就过去。
18
妈,秋实很喜欢小孩子。
嗯,你们早该要个孩子了。秋实出差中间不能回家探亲么?
在公园,看到小男孩在放风筝,他会跟人家一起放;到商场,看到小女孩的漂亮裙子他忍不住要买。
秋实出差不能回来的话你就去找他,你们都老大不小了,生孩子的事哪能一直拖呢。
他说每个孩子都是降落人间的天使,做父母的应该感恩才是。所以,他会对自己的孩子说谢谢。
你现在要孩子也都是大龄产妇了,真的不能再拖了。
他还说我们有了孩子,他要给那孩子最温暖的陪伴,最有力的呵护,他要给孩子自由的空间,让孩子成为他(她)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都不着急要孩子,其实那才是重要的事哪!
后来他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不再逗别人家的小孩,也不再看童装店里的漂亮小裙子了。
现在要也不算太晚,过两年再要一个,年龄相差小,孩子好作伴。我跟你爸帮你们带。
医生说,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
妈妈两眼瞪得好大,眉毛打成了结,嘴巴好半天没有合上。
怎么可能,真是的,现在很多医生偏爱吓唬人,我让你爸联系北京的医院。
妈妈终于回过神来,她边说边拿起小茶几上的座机。我拉住了她的手。
妈,是确诊的结果,去了好多家医院了。我把妈妈手中的机话接过来。
怎么会这样呢?不过是一次小产而已,外面那些女孩子不知堕过多少回胎,不是照样生小孩么,怎么……
妈,医生说以我的身体情况,那次的怀孕就是个奇迹。
不可能!你哪里都好好的,一个零件都不缺,怎么会不能生小孩?哪个混账医生说的,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
妈妈说完双手捧着脸,泪水从她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在妈妈的啜泣声里静默地坐着。
这样过了很久,房间里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白墙壁变渐渐成了黄色。
妈妈突然止住了哭泣,从容不迫地拿出纸巾擦眼泪,擤鼻子,然后看着我正色道: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可以领养孩子。
妈——
秋实并不是去出差,和你离婚了是么?她仿佛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我。
是我要和他离婚。
你对他愧疚?
我点头。
孩子,夫妻是要共同承担的,包括承担对方的缺陷。这都什么年代了,亏你还是年轻人又读过那么多年的书!秋实呢,他怎么能同意这么荒唐的理由!
秋实并不知道我是为这个要离婚的,也请您不要告诉他。
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说:妈,您觉得爱是接纳,可在我,爱是成全。
我可爱的妈妈,她什么都没说,走过来抱住了我。
我将头抵在妈妈身上失声痛哭——我有那么多的难过,那么多的忧伤,那么多的愧疚,那么多的无奈,可是我说不出来,我只能哭。
19
哭过之后,仿佛掀掉了堵在堵在胸口的大石块,我轻松许多。
那天,我同妈妈说了很多很多:怎样和秋实认识,怎样心血来潮在夜里去爬山,怎样和他徒步旅行,在我们奔波了多家医院都被告知无望之后,看到他在半夜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怎样装作一无所知……好多好多,可是我说得最多的还是:秋实这样的男人,应该拥有完美的人生。
我还说:不许给我安排相亲,如果需要,我会自己去找。
我把我想说的都说了,有两件事我没有说:一件,是当天我和秋实的见面;另一件,是为了使秋实同意和我离婚,我和一个叫光源的男子联系,为了使自己狠下心来忘掉秋实,更是为了使自己不再有资格想念和反悔,在同秋实离婚一周之后,我和光源上了床。
电影《怦然心动》里还有一句话我记忆犹新:一时的隐忍难挨,或许能让你免去一世的痛苦煎熬。
我想,无论对于我还是秋实,这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我愿以这当下的痛苦难挨,成全秋实完整的人生。多年之后,秋实可能偶尔会想起我,心底或许仍会有一丝隐痛,可那很快就会过去,他会儿孙绕膝,生活得快乐充实。
那正是他想要的天伦之乐。
他说过,我们认识之后他就说过,他说他想在一所他自己奋斗得来的房子里,和心爱的女人终生厮守,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充满其间。
他喜欢这俗世的欢乐。
秋实是那么骄傲的人,我爱死了他的骄傲,我不许他做领养孩子这样的妥协。
我可以退出,而秋实,还会爱上别的女人。
——未完待续——
亲爱的炮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