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躺在床上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转过头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很关心的握着母亲年迈的手,老人微笑着说,“女儿,趁我还清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讲完。”
年轻的女儿用力地点点头,“您慢慢讲,我听着。”
“好,好,”老人调整了气息,“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成长
阿夏,出生于北方,自幼聪慧,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智商是她10岁那年在一次围棋比赛中战胜了成人。围棋是她的父亲替她选择的,本来这个任务并不属于阿夏,她的父亲本意是让阿夏的弟弟阿泽来完成,可惜那个小子根本不是那块料,第一次上课就让围棋老师老白心脏病发作住院。
阿夏战胜的就是老白。
领取完奖杯的阿夏坐在长廊里舔舐着冰淇淋,弟弟阿泽好奇地观察着奖杯,摸完泥巴的双手捧着奖杯,金黄色的倒影在瞳孔里转来转去。阿夏不喜欢阿泽,甚至有点讨厌他。
因为阿泽的出身,阿夏的爸爸喜欢男孩,但是当时的环境已经不可能再去要一个指标,而且阿夏的妈妈也反对,她总是看着阿夏说,我们只要阿夏就好了。很快,两人通过当地的医院关系开具了阿夏先天心脏病的证明,这时候阿夏发现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而自己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阿泽出生的那一年,阿夏4岁。
处于避嫌的关系,阿夏并没有出现在医院,她不知道当时的场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妈妈走的时候跟爸爸说过什么,总之在阿夏的印象里,有了阿泽,就没有了妈妈。阿夏记得去外婆家的场景,外婆有些花白的头发就好像那天的云朵,爸爸一直低头不语,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外婆追了出来,放在阿夏手心里一个花朵般的胸章。
“乖阿夏,好好长大。”外婆紧紧抱着阿夏,那一刻阿夏闻到了外婆身上大宝的味道,和妈妈的一样。
阿夏第一次感到无助就是萍姨的到来,她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她放学回来后发现弟弟阿泽不在家里,父亲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个女人穿着浅绿色碎花的连衣裙,身上有种廉价的香水味道,简单的马尾倒显得脸庞出落的很清秀。
“阿夏,过来。”父亲笑着对阿夏说,这种笑容显得很是勉强,“以后这就是你和阿泽的妈妈了。”
女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阿夏面前蹲下,“你好,阿夏,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冯思萍。”同时她往阿夏的手里塞满了糖果。
“阿姨,你好。”阿夏不解风情地说着,“我以后就叫你萍姨。”
阿夏走到房间门口,转过头微微笑道,“萍姨,谢谢你的糖果。”之后摔门而去。她听见房间外父亲的责骂声,萍姨的安慰声,这些都比不过阿夏一晚的哭声。她发现从那一刻起,她对父亲有了恨意。
她恨父亲的绝情,她思念她的妈妈,她不知道她的妈妈究竟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她宁愿相信她在,这也是阿夏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也暗下决心,要把萍姨赶出自己的家。
碰撞
新的一家人生活有些索然无味,阿泽倒是很接受的开始叫萍姨为‘妈妈’,阿夏深感弟弟的叛变而不忿,而萍姨似乎也对阿泽疼爱有加,父亲总是催促阿夏改口,萍姨总是看着阿夏说给她一点时间。阿夏很讨厌萍姨装无辜的眼神。
接下去的日子中,她将萍姨新买的衣服故意弄上颜料,萍姨将弄脏的衣服拿起来,笑着说:“没关系的,阿夏真是个艺术家的苗子呢。”
她转身盛饭的时候,故意把萍姨的椅子抽掉,萍姨揉着摔疼的屁股,一把拦住阿夏的爸爸,“阿夏和我玩游戏呢,对不对?是我反应太慢了。”说完朝着阿夏眨眼睛。
有一天,阿夏故意没有关掉灶具阀门,回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屋子全是浓烟,她听见萍姨的喊叫声,她犹豫是否要进去,萍姨似乎听见阿夏的声音,叫了一声:“阿夏,别进来!”浓烟中阿夏看见萍姨跑出来把已经晕过去的阿泽抱给阿夏,自己转身又回到屋里,萍姨准备去关掉灶具阀门,没有几步就倒了下去。
阿夏挣扎地将萍姨和阿泽挪到屋外,自己匍匐到厨房,关掉了灶具阀门,打开了阳台的窗户。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医院里,萍姨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阿泽在房间里睡着了,吸入浓烟过多有些严重,但也无大碍。整个医院过道里,充斥着父亲的责骂声,阿夏一句话没有说,她只是透过窗看着里面睡着的阿泽,以及灰头土脸小声哭泣的萍姨。
阿夏不明白为什么萍姨对自己如此有耐心,她处心积虑地破坏着一切,为的就是萍姨对自己的破口大骂,这样阿夏就有充足的理由把她赶出去,可每次作乱后,都是萍姨挡住阿夏的爸爸,不停地为阿夏辩解,阿夏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没有办法把她赶走了,阿夏很是反感为自己说话时萍姨的神态。
“这个人是不是傻。”阿夏心里不解。
不过很快,阿夏终于等到了机会。
出走
那是阿泽13岁的生日,同时阿夏的围棋段位也上升到业务6段。如往常一样大家围在桌子旁边摆上生日蛋糕,插上三根蜡烛,阿泽戴着一个稍显滑稽的生日帽子,父亲和萍姨为阿泽唱着生日快乐歌,阿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接下去的戏码才最让阿夏感到厌烦。
果然阿夏的爸爸又掏出四根蜡烛,插在蛋糕上,“来,阿夏,快许个愿。”阿泽把帽子戴在姐姐的头上,夫妻两人又开始唱生日快乐歌。
阿泽的生日和阿夏只差一天,所以每年的生日都是如此过。
“别他妈再唱了!每年都是这样,我是可有可无的吗?我为什么每年都要和阿泽一起过生日?我求求你们也装装样子关心下我,你们这些虚伪的大人不怎么不去死啊,这一家子不就是我显得碍眼吗。”阿夏用手指着萍姨,“还有你,你不是我妈,别在这装模作样地秀高姿态了,我不稀罕!你爱给谁当给谁当去。”
“啪!”阿夏得到的是父亲响亮的耳光,那一刻她整个人有些放空,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对父亲喊道:“你就是人渣,是你害了我妈!你对不起我妈!这个家,我受够了!”说完话后她甩门而去。
她哭泣着没有目的地奔跑着,道路两边的小店里播放着歌曲,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十七岁的雨季》
阿夏十七岁,奔向了未知的远方。
后来的人们再也没有看见过阿夏,学校也只能按照退学来处理,本来学习成绩优秀,同时围棋成绩报送重点大学很有希望的阿夏忽然就在人们眼中消失了,阿夏的班主任来家访的时候一直叹息着,围棋老师老白拍着阿夏的爸爸的肩膀:“阿夏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给她证明,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
真相
老白没想到的是,阿夏,她这个最优秀的学生,再也没有回来。同时街坊四邻开始传出流言蜚语,似真似假的口口相传。
“其实阿夏的妈妈才是第三者。”
“好像是思萍一直没怀上孩子,所以阿夏的爸爸才和那个狐狸精好的,后来那个狐狸精一直假装又怀了男孩。其实阿泽就是思萍的孩子。”
“当时我就在医院,那个狐狸精实在装不下去了,就摊牌了,后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惜了阿夏这个孩子,没办法,要怪就怪她那个狐狸精的妈妈吧。”
“说走就走的性格真和她亲生母亲一模一样啊,要我说这么多年,思萍才是那个最牺牲的,养育着第三者的孩子,搁谁谁受得了啊!”
再后来,阿夏的爸爸精神也有些恍惚,逢人就跟人讲,“我对不起我女儿,你看见我家阿夏了吗,她很乖的。”人一旦精神失常,身体好像也马上就垮了下来,没有几年的光景,阿夏的爸爸就患了很严重的肝病去世了。在葬礼上,稀疏不多的几位亲属好友纷纷过来悼念,阿泽紧紧地攥住萍姨,不,他妈妈的手,哭的双眼已经肿大,亲戚们纷纷表示生活上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帮忙之类的话,冯思萍麻木地回应着每个人的好意。
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在远方有一个瘦弱的身影,随风摇晃的身影。
处理好一切后事后,思萍拉着阿泽的手准备离开,阿泽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妈,我好像看见姐姐了。”
思萍只当做阿泽丧父之痛产生的幻觉,没有在意。“阿泽,你姐姐不会回来了,她恨我。”
阿泽问道:“那姐姐恨我吗?”
“她不恨你,我觉得她最喜欢阿泽了,比妈都喜欢。”
远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空气中。
重逢
时间就如白马过隙般,日子过的让人心慌。转眼间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新生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离去的老人们逐渐被人们淡忘。
阿夏的外婆就是其中一位,老人临终前执意要见见冯思萍,她一再表示自己教育子女的失败,让阿夏的妈妈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是不可饶恕的,她本人也难逃其责。
让冯思萍没想到的是,阿夏的外婆拿出了一个旧旧的手机,和几封书信,那熟悉的字体思萍一看就知道是阿夏的笔迹。原来阿夏离家出走后,就一直躲在外婆家,因为她感觉只有这里才可以找到她的妈妈,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妈妈也和她一样,离家出走了。
后来的事思萍就基本明了了,通过和外婆的书信得知阿夏去了南方的城市打工,没有过硬的学历条件的阿夏刚开始过得很苦,后来慢慢就好转了起来。信中没有具体写怎么好转起来,但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冯思萍的眼泪打湿了信纸,阿泽则高兴地喊道,“姐姐的信!老白老师没有说错,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外婆的那个旧手机,是书信时代淘汰之后,阿夏给她买的,那里面只有阿夏一个人的号码。
冯思萍轻轻地按下了那个号码,漫长的等待,有些心焦的期盼。
“喂?”
尾声
再后来,人们纷纷都议论道,在阿泽结婚的前几天,有人看见阿夏长跪在冯思萍面前,两人互相拥抱大声哭泣,多年的心结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人们都说阿夏和冯思萍前世应该就是一家人,毕竟她们都是命苦的女人。
“这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病床前的女儿深情地看着老人。
病床上的老人呼吸有些急促,“事到如今,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是我的任性让一家人分崩离析,颠破流离,”老人眼含热泪,“丧偶之后的常年劳作,让她过早地透支了身体,最后我将她和父亲合葬到了一起。”
女儿说道:“命苦的女人啊,妈妈,其实你和思萍阿姨一样,本来是可以幸福地享受这个世界的温暖和幸福,却不知道哪步走错了,本来应该耀眼的花蝴蝶却变成了那孤独的乌鸦。”
老人点了点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所以,你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原因了吧。”
女儿点点头,微笑着说,“嗯,夏忆萍,我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