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寒晨夕
01
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宋平看着手里的一大盘包装精致的糖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往日的一幕幕像雨点一样倾泻下来。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上午，妹妹宋忆偷了一块钱，偷偷地跑到村子的小卖部去买了100颗糖，外送10颗。那个时候物价远没有今天这么高，一块钱算是一个非常大的数目了。
宋平从晒场上拉了一车的麦秆到院子里，正准备卸车到厨房的时候，宋忆撩起衣裙卷着一包什么东西进来了。
“姐，快来快来，好东西。”说着，宋忆躲进了后院的柴堆里去了。
那个时候的宋忆才刚满六岁，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后果。
宋平心里泛着嘀咕，少年老成的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后院，还没走进，妹妹就摊开衣服，一大堆的糖果暴露在她的全部视野中，妹妹兴奋地拿了一颗糖给宋平。
“姐，快吃，好吃得很！”妹妹稚嫩的脸上堆满了许久未见的欢乐。
“呀，你这哪儿来的？不会是偷的吧？”宋平心里有个大大的问号，急于知道答案。
“我在路上捡了一块钱，就去小卖部买了这些糖。”宋忆说着，把她那小小的脸庞沉了下去。
“还有这么个好事儿？谁要是掉了一块钱不得急死？！肯定不可能，你快说，要不然要挨打！”
呜……呜……
小小的宋忆开始抽泣，她抬起头看着宋平，小心翼翼地说：
“姐，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放心，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不告诉别人，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别人！”宋平的话让宋忆感到困惑，但她还是选择把真相告诉宋平。
“其实，这个钱是我从柜子顶上那个盒子里面拿的……”
“天啦，娘啊，完蛋了……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宋平吓得把刚剥开的糖赶紧包好，扔进了妹妹的怀里。
“你这要是让妈知道了，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去退了！”宋平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不知如何是好，伸手去拉妹妹往大门处走。
“咋了，咋了嘛，我就不退，我就想吃糖，挨打也要吃！”宋忆哭着反抗起来，说着又放了一颗糖果在自己的嘴里。
宋平看这个架势，不管她怎么劝诫，妹妹就是不愿意退货，没办法，她不想让妹妹挨打，就只能帮她瞒着。
“姐，真的好甜，你尝一个嘛！”妹妹见姐姐没有推辞，就直接破了外面一层糖纸，塞到了姐姐的嘴里。
02
好长时间了，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贫，吃糖就像过年一样浓重，平时是不敢奢望的。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物质匮乏到让人难以想象。
唯一改善物质生活的地方，就是村子仅有的一个小卖部了，那个里面的糖果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一颗糖可以放在嘴里吃很久，左边舔一舔，右边舔一舔，左右倒腾着，想让它早点融化进到肚子里，又怕它太早消失不见。
就这样，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天，谁也不知道有糖果这个事情，她们把吃了的糖纸都没舍得扔，和没吃完的糖果一起包起来，藏在了家里后院的麦草垛里面了。
直到一周之后，母亲的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个蕴藏杀气的平静。
“说，谁干的？！不说就把你们打废了！”平时慈眉善目的母亲在这件事上彻底崩溃了。
“额……额……不是我，我没偷。”宋平真懊悔自己当初先妹妹一步说了这句话，导致后面发生了让她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事情。
“不是你？……那就是你了！”母亲把目光转移到了宋忆的身上。
妹妹宋忆吓得直哆嗦，但她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小小的她，孤立无援，站在院子里看起来那么小，那么需要别人的关心和照顾。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知道我攒这个钱有多不容易吗，啊？！”宋忆不吭气，母亲越发愤怒。
“我为了攒几个鸡蛋去换钱，我是趴在鸡窝里盯着鸡屁股等下蛋啊！那个难处有谁知道？为给你们交个学费，我东拼西凑，东家借完借西家，受尽了别人的冷眼！你们倒好，一个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知道偷东西了，知道这是啥性质吗？这就是贼呀！咱家世世代代都没背过这个名声，你们是要破这个例呀，啊？！……啊？是不是，说话！……”
母亲一把推倒了妹妹，宋忆后脚跟一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嗵”的一声，后脑勺震荡的回声仿佛都能听见，随即而来的是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
歇斯底里的母亲，大喊大叫，不顾形象，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和，这一刻，她仿佛有点精神分裂，母亲反应远远超出了宋平的预想。
“妈，妈，你别怪妹妹，妈，妈，我们错了，这个钱妹妹拿去买糖了，我们下次再也……”宋平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屁股及以下的部位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母亲一听钱花了，气不打一处来，感觉收回无望了，彻底崩了。随手抄起一把笤帚，提着宋平的胳膊就使劲打起来。
宋忆也没逃过这样的悲剧，打完宋平的母亲，就像杀红了眼的刽子手，朝宋忆走去。一个大手像一把钳子一样把宋忆从地上提了起来，宋忆的脚尖差点都挨不到地。
“我让你偷，我让你偷……”母亲毫不留情地对宋忆又吼又打。
“妈……妈……妈……呀呀呀……我们错了妈，你不要打妹妹了，我们错了，我们把糖退了，我们再也不吃糖了，妈，我们错了……”
在宋平的乞求下，母亲终于把妹妹扔到了地上。这个时候，妹妹已经瘫软在了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除了哭，再没有了力气去反抗。
“去，把糖给我拿出来，现在就退！”在母亲的命令下，宋平快步去了后院，她清楚地记得，当她一层层剥开麦草垛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完全模糊，忘了身上的痛，心里的痛已经远超她的年纪所能承受的程度，然而想想妹妹，她虽然偷了母亲的一块钱，但是吃糖的人是他们两个呀，挨打最重的却是妹妹。她那么小，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痛打。
来不及细想，宋平把挖出来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包在衣服里面，去了前院。
“去，把厨房蒸馍的布拿过来，铺在地上，一颗颗给我数！”宋平抱紧手里的糖，生怕丢了一颗。她找到锅台上放着的蒸布，顺手拿了母亲做饭的围裙出了厨房。
走到母亲的面前，宋平一只手把围裙铺在满是土的地上，然后把蒸布铺在围裙上，最后把糖倒在蒸布上，然后一个个数起来。
“念出来！”母亲大声呵斥到。
“1,2,3，……72,73。一共73个。”当宋平把最后一颗糖放了上去，她的内心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剩下73个了，最多退七毛三分钱，可人家还送了10颗糖呢，那10个应该也要扣钱吧。
“退，现在就去退，把你妹叫上一起去退。”在母亲的厉声呵斥下，宋平反而有了一丝安慰，至少这次母亲并没有选择继续打她们，这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可能母亲也不忍心继续再打她们了吧。
03
此时此刻，妹妹已经哭成了泪人，看着自己用命换来的糖果最终还是要退回去，少不更事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吃个糖就那么难，挨一顿打还不够留下来剩下的73颗糖。
宋平包好糖果，扶着一瘸一拐的妹妹往小卖部走去。
“叔，你把这些糖给我们退了吧！”宋平有些难为情地打着尖尖脚把糖果递进了小卖部的窗台。
“啊？为啥呀？你俩这是咋了？”坐在小卖部里面的男人，好奇地站了起来。
“呀呀，这咋回事嘛，你俩这是挨打了呀！娘啊，你妈不得了，不得了，算了，赶紧给你退了，免得回去再挨打，我这糖卖得太不应该了！”男人心疼得直埋怨，同时接了糖果开始数起来。
站在售货台下方的宋平宋忆两姐妹，见男人如此慷慨温暖，瞬间哭成了泪人。
“好，叔数咧，一共74个，算了，我也不争了，那十个糖就算是叔送给你们的了，叔再送你们两个糖，一人一个，别难过，回去好好给你妈道个歉，这事就算是过去咧，昂……”男人像个父亲一样，慈祥得让她们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儿地小声哭泣。
“叔，叔，我们数的是73个，你给我退七毛三分钱就行了，多的那一分我们不能要，送的那两颗糖我们也不要。”
“哎呀呀，这娃诚实滴，好好上学，以后要成大事哩，这顿打也不算白挨了，叔听你的，那就退七毛三。”
接过这七毛三分钱，宋平小小的心里，五味杂陈。她已经忘了怎么走回去，又怎么把钱还在了母亲的手上。只记得给母亲还钱的那个晚上，假装睡着的宋平，隐隐约约感受到母亲的大手在抚摸自己的大腿和小腿，她一动不动，她背对着母亲，却分明听到一阵阵哭泣的声音。
“娃呀，是妈不对，妈不应该打你们。但是你们要记着，今天挨的这个打，是为了不让你们以后走到歪路上去了，一旦路走歪了，人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咱虽然人穷，但志不能穷……”
宋平从那个时候就记下了，这句话就像一个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刻在了宋平的脑海中。从此之后的每一天，她做任何事情，都记得母亲说的这句话。
只是可怜了才刚满六岁的妹妹，懵懂无知的她，这顿打，让她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的是，这一块钱所引发的挨打，对宋忆的世界又留下了什么呢。
04
看着手里包装精致的糖盒，宋平的心里既温暖又难过。
当打开糖盒，摆放整齐的一颗颗糖果之上，赫然放着一个卡片，卡片上有一行字：
“姐，这是我订婚的喜糖，你一定要吃。放心，这个糖不用退回去。哈哈~（笑脸）”
宋平笑了，泪水模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