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着山地阻隔,地势偏远,这些难得的童真竟能安全地保存很久,即使真有人在以后的日子里熟习了人心,蜕变亦不会太多,或者还能在世故中保持善良,“知世故而不世故”,在现世,很难得的。
我也是到了这里才发觉人间的善良纯真可分种类,一种是教育蒙化的,一种是天生自长的。虽然这两种的结果都是好,因为这个世界总要有多多的善心才会温柔起来,但想起源头的不同,心底的感知也有些微区别。一种叫人膈应,受着这份恩情,念着来日的回报,像船床靠岸,擦着沙石,咯呖呖一阵,虽是回归,也要起一层鸡皮疙瘩过渡。另一种则遥而可喜,心里坦然,唯有当时受着温暖的窝心,日后会时常念起,却并没有此后如何的负担。教育的善良带着一种疏离与聪明,像继母的关怀,接住了,手犹自颤抖,心犹自惶恐;骨子里的善真让人不由自主地亲近,像鸟雀的聚集,扑扑落下来,兀自落到脚跟前觅食,旁若无人。
近来时常看见新闻上的报道,说外来务工人员下班坐公交车,不愿弄脏座位而坐在地上,或者有农民工兄弟挺身而出救下遇险的当地孩子。那会感慨过人性的淳厚竟到这样的地步。因为在大部分人的观念中,为富而仁更近情理,底层百姓的善心,叫人意想不到。身在黔地,才渐悟,人性的善美乃是本性,从这出去的人所做的上了新闻头条的事情,在此地也是理所当然——人不应该生活整洁并为着大家的整洁而做一些努力吗?人不应该保护自己的生命并为挽救别人的生命奉献一点爱心吗?
在这的日子很轻松,很安全,案牍劳形,但不至于劳心。 在杭州时,有很多比赛,教师的竞技,学生的比对,大家在参赛过程中都收获不少,赛场毕竟是个练人的好舞台,况且想着日后升学就职都和这些有关,也就信誓旦旦,跃跃欲试了。我看那些去北京、去国外参加比赛过的孩子,到底跟别人不一样,谈吐气度、眼光谋略,都胜人一筹,参加过大比赛的老师也成长迅速,令人钦佩。
有一次论文调研,其中一个班的语文老师获过市级大奖,我听说过那类比赛,得第一的老师绝非徒有虚名,甚至整个备课组都是优秀人才,所以潜意识里对这个班的表现有所期待的。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孩子们问卷上的抱怨声,流露的失望与遗憾,我怔然良久,反反复复看那叠卷子,翻来覆去——不该有些别的吗? 刚走上讲台的时候听前辈的课,特级教师,听完之后也有这样的诧异:只有这些吗?确信课堂上真的只有这些了,于是我想了另外一个问题:比赛之后的课堂在哪里?
怀着功利之心参赛无可厚非,本就竞着名次去的,这都不可避免,但教书是良心的事,赛完之后的讲台更宽呢。好比恋爱结婚,婚礼上没有哪对新人衣衫褴褛、畏畏缩缩的,当然要华彩万章,但那只是一瞬,婚后的日子才是正经。孩子们从赛台上下来也要回到日复一日踏实的学习中去,哪能老飘着心? 专注于一件事的人很迷人,毫无功利,认真做着一件事的人更能带来发人深省的震撼。在这遇见的几位同行,自己出资办文学社刊,征稿、选文、修改、印刷、装订……默默地表达对文学的敬意。每一次听我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教师的课,仔仔细细做笔记,诚挚恳切地与我交流课堂艺术——内心的震动三两句话道不明的。
同样感怀的还有民中的国旗护卫队。第一次见他们就被震撼了,心中有热流一阵阵涌过,在那种庄严的守卫中,没有一个人不升起敬畏。那几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孩子,都仿佛是被金光笼罩,驾着云雾飞向旗台边的使者。而这一切,都是学生自己训练的结果,老一届带新一届,没有老师参与,学生做教官。
有一回去上晚班,民中周日的晚自习按科目轮,轮到语文了,那就语文老师去。刚走过校训石,听见黑夜里传来军姿训练的口令。白天确有附近的武警来借用场地,可这大晚上,也这样抓紧?在宽大的升旗广场上寻找声音的来源——孩子们的升旗方阵。有点感动,民中的国旗队给过我很多震动,现在想想:哪一种惊艳不需要努力?向你们致敬,可爱的孩子。
这些美好的生命让我喜爱,也让我有过隐约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