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仆应王然邀请，来到了他们熟悉的那家西餐厅。进入包厢后，王仆点燃了烟，王然贴心地将烟灰缸放在他跟前。王然开始倒酒，王仆指着自己的酒杯说:“兄弟，你知道我已经不喝酒了。”
“仆哥，我知道。今天能不能破例，就这一杯，我不会勉强你多喝。”王然显得神采奕奕。
好友的表现让王仆有了探究的兴趣，他故意递给对方一支烟:“我可以喝酒，那你也陪我抽烟。”王然从不吸烟，王朴曾经多次半开玩笑地劝说，对方也不愿尝试。王然没有推辞接过烟，装模作样地衔在嘴里，满脸愉悦。
“有个长辈对我说过：没必要跟人过分地计较，很可能在几年后，这个人就会从你的生活中消失。”王然说，他将滑落到鼻梁的眼镜框扶正。
“那个人跟我没有刻骨的仇恨，却经常让我感到不痛快，我从不主动跟他说话。我不会找机会报复这个人，他不值得我这么做。现在他的年薪还不及我的月收入，我时常会想，如果现在这个人遇见我会有什么表现。这种偶遇终于出现，就在昨天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参加跟朋友的聚会。当我路过大厅，看见他跟几个人围坐在靠窗的方桌。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我，故意低着头吃饭，我猜想他在犹豫是否应该招呼我。他遇到难事会紧皱眉头半张着嘴，我又见到了这张曾经让我和同事们深深嫌恶的脸做出的表情。当然，我不会主动理会他，我就看着他那张苦脸，心里生发出许多快意。我继续向前走，即将从他跟前走过，他认为这个不堪的场面终于应付了过去，但跟他同桌的人认识我，微笑着对我招手，这个人位居主座，显然是他们那桌最重要的宾客，他推开了旁人敬酒的杯子，离开座位向我走过来，整桌人停止了觥筹交错，变得安静。那个故意躲着我的男人听到离座的宾客尊敬地称呼我‘王先生’时，再也无法掩饰，很不情愿地招呼了我。我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也在这里，他只有尴尬地做出笑脸。这个过去管着我的部门经理，向我和同事们呼来喝去的人，正对我做着讨好的表情。我没有再理他，径直向餐厅包厢走去。我能够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僵硬的表情。在席间，我听到朋友们的谈话不时走神，我想着包间外那个家伙带着难堪的表情吃着晚饭。整个晚上我都沉湎在自己的想象中，后来我与朋友们走出包厢，那个地方已经坐上了其他人，他已经离开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为难我的人，让我嫌隙的人竟然能以这种方式带给我这么多的愉悦。”
王仆没有插话，他知道对方的讲述还没有结束，他递给王然一支烟，王然顺手接过。
“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受财富变化后的生活，以前只有无知的想象。从前我想过赚了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享受许多尊贵的服务，这些服务会让你获得尊严，这就是我以前关于财富的全部想象。昨天的事情让我体会到财富带给我的地位，这种感受只属于亲历者，与旁人无缘。就算一个人整天待在权贵者身边，也无法拥有这种感受。”王然对准烟灰缸小心翼翼地弹着烟，几粒烟灰仍然散落在桌面，他环顾四周兴奋地说:“这家西餐厅真是个好地方，在这里我体会到了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兴奋者不止王然，还有坐在对面的王仆。他不会听到好友的讲述而感到兴奋，因为这个故事他早已知晓。王然在餐厅的经历就是由他和楠哥所策划。易先生希望王然能够主动放弃复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王仆和楠哥做了许多努力。从楠哥邀请王然到公司空旷的会议室用餐，然后带王然参观建在楼顶围墙中的平房，后来让王然与美丽的姑娘发生有缘无分的邂逅，这个姑娘又答应向王然介绍另一个美丽的姑娘，这些事情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王然。让王然在这家西餐厅“偶遇”过去的上司也是王仆和楠哥处心积虑的安排。楠哥让人组织了这次饭局，特别交待必须邀请到王然曾经的上司，这个人并不知道即将面临的窘境，最后他不得已跟王然打了招呼。看着这个男人窘迫尴尬的表情让王然获得了强烈的快感。
诚如王然所言，财富变化之后的心理体验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楠哥可以让人彻夜对会议室进行改变，翌日在这个宽大空旷的地方宴请王然。可以在寸土寸金的商业区楼顶为自己修建曾经住过的院落。王然无法计算楠哥为这些所支付的费用，但他明白这是普通人无法承担的开销，而这些花费在楠哥看来无足轻重。楠哥向王然完美呈现了拥有大量财富之后的生活。他让王然了解到财富不是简单的购买能力，也不是一连串冰冷的数字，而是对内心最隐秘的欲望无微不至地满足。他让王然拥有了这种感受，这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心瘾。财富是实现这一切的保证，对财富的追逐会变成王然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王然有过这样的体验后，追求财富的念头在心中萌芽，复仇的执念就会开始动摇，他会尝试克制自己复仇的念想，因为这种想法会妨碍财富的积累。不过仇恨的消解需要时间，王然在彻底放弃复仇的想法之前也会反复犹豫。这些都在楠哥和王仆意料之中，他们耐心地做着其他的尝试。
如果王然没有开启一段新的情感生活，对妻子的思念仍将占据他许多时间，伴随着这些思念仇恨依然无法消解。他明白如果复仇就会让他失去未来的财富，那么对财富的患得患失还有关于复仇的执念，会让他陷入无休止的自我折磨。这个时候一个美丽姑娘及时出现，让王然终于有了久违的心动。楠哥不会让王然顺利地收获爱情，姑娘接过电话后提到了自己的男友，王然无比失落，随后姑娘答应向王然介绍自己美丽的表妹让他又有了新的期待。这种期待再次调动了王然的想象，复仇的执念会有所动摇。
随意挥霍财富并不会带来期望中的快乐，享受因财富而改变的社会身份也许能获得更多的满足感。王然遇见那个过去经常对自己颐指气使的上司，当看到这个人面对他所表现出的窘态，王然过去的烦恼烟消云散，他感受到强烈的愉悦。这次经历让王然开始倍加珍惜当前所拥有的一切，复仇是种冒险的行为，只有放弃这种行为才可以更稳定地获取财富，享受更多的优越体验。
“我们兄弟两人从家乡来到这个城市，经历过很多事情才拥有现在的生活，真的不容易。”王然说完这句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王仆早已察觉出王然情绪的变化，他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希望将来我们可以过得更好，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仆哥，你一直关照我，楠哥、易先生也帮我不少的忙。我担心因为我的事情，让你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王然为自己倒满了酒。
“复仇的事情你放心，我们的计划很周全。”王仆坚定地说。
“楠哥说过，让巍家交出整个公司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特别是对巍山和巍父这两个嗜钱如命的人。”王然说。
“交出整个公司应该会让巍家父子感到难受。”王仆表情平静，内心充满期待。
“我愿意改变过去的想法。”王然说。
“什么意思？”王仆问。
“我可以放弃复仇。为了你们，也为了我自己。”王然说。
“你知道我们做了很多准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能随便放弃。”王仆说。他和楠哥的努力终于改变了王然，他知道不能流露出欣喜的表情，用喝酒保持着镇静。
“我始终担心事情会败露。请仆哥告诉楠哥和易先生我的决定，我已经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请仆哥再帮我一次。”王然起身恭敬地向王仆敬了一杯酒。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你坐下来说，这样端着酒杯说话，我不习惯。”王仆让王然坐下。
“这不是我临时的决定，我考虑了很久。”王然神情坚定。
“兄弟，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帮你。不过这件事情你必须要考虑周全。”王仆说。
王仆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告诉了王然，又尝试着说出了真实的计划，这个计划与易先生的想法相差无几。王然认可这个计划，他以为这都是王仆的主意。他们在餐厅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喝光了瓶中的烈酒。王仆将王然送上出租车，看着汽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王仆拨通了楠哥的电话。
“哥，我兄弟的事情已经办好了。”王仆的话说得很轻松，为这个结果他和楠哥做了太多的努力。
“知道了，你费心了。”楠哥很满意，在电话中他不愿多说，他与王仆之间多年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王仆让王然来到酒店，他要让何卿知晓一件事情：王然妻子的车祸与巍家的关系。他要让何卿了解巍山的另一面，这个男人不仅喜欢那些美丽的花草，对财富的追逐才是他的本性，他会不择手段清除所有的障碍。王仆希望何卿知晓王然的遭遇后，可以做出合理的决定。只要让何卿主动选择置身事外，他就能专注地完成剩下的事情。
“仆哥你能搞定很多事情，为什么对何卿无计可施。”王然说。
王仆没有说话，无奈地摇头。
王然知道王仆对何卿那份无法消解的愧疚。面对何卿王仆不可能使用那些高效而粗暴的办法。他接着又替王仆回答:“我知道仆哥为难，让我来帮你，我会跟何卿讲我的事情。”
“然哥好，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何卿说。
“酒店的生意还好吧？”王然向何卿微笑。
“很好，真的要感谢你为酒店做的程序，帮了我们很多忙。”何卿说。
“在后山我们有自己的茶园，今年又收获了许多茶叶。我现在就给你泡茶，让你尝尝新茶的味道。”何卿说。
“谢谢，待会我们再喝茶。我有话对你讲。”王然对何卿说。
“请你不要插手巍山的事情，这也是我个人的建议。”王然没有犹豫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意图。王仆欣慰地看着对方，他知道自己的好友终于学会了这种表达方式。
“然哥，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这件事情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卿说。
“你应该知道我和仆哥都出生在乡村，距离酒店这个地方还有几十公里的山路。父母常年在田里劳作也没多少收入，我想改变这种生活。为了得到更好的教育，我寄宿在县城的亲戚家，那些年我不敢懈怠终于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很好的公司，后来认识巍山又跟他一起创业。我从家乡来到城市上大学开阔了眼界，见到很多优秀的同学，他们不仅成绩好，还精通各种技能，他们许多的兴趣爱好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很长时间我都找不到跟他们交谈的话题，我只有努力在学业上与他们保持一致，其他方面差得很远，我那个时候变得有些孤僻。幸好仆哥也在这个城市工作，他经常照顾我，我只有跟他在一起才感到轻松。大学里的同学还有公司同事都评价我是个勤奋的人，我愿意多做事情不怕吃苦。我只希望凭借大学里学到的专业，做好自己的工作，获得稳定的收入，将来结婚生子，过上平凡体面的生活。后来巍山和他父亲让我用技术手段为他们窃取一些人的私人信息，这让我有些担忧，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我决定离开巍家的公司，这只是一个公司员工正常的离职，不过像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始终认为我有其他目的，还以为我跟同行业的其他公司有不正当的交易。我对巍山说过我的真实想法，仍然没有消除他的误解。我想尽早离开公司，但巍家的人不想听我的解释，他们让人教训我，我在地下车库被他们的人揍得爬不起来。我有些愤怒给了他们警告：我会在网络上暴露我所掌握的个人信息，其实我不可能这样做，我只是想尽快辞职。我的那辆车有些老旧，手刹一直有问题，我把车送进修理厂，没想到维修工是巍家的人，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在我车上安装追踪器，汽车手刹的问题他们根本没有处理，但这个修理工却告诉我已经修好了汽车。几天后，在我开车跟妻子回家的路上，巍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将车停在路边，走出汽车继续跟他通话。这个时候汽车的手刹没有起作用，我的妻子就随车退下了山崖。巍家的人善于伪装，他们当作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还邀请我参加他们家另一个儿子的婚礼。你不知道我刚失去妻子，听到婚礼上的那些甜言蜜语有多么的痛苦。”
何卿听完王然的话深深地叹息，她不知道传遍网络的坠车视频还关联着这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看着酒店附近熟悉的野花，我想起从小生活的家乡。我经常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里，每天在地里劳作，不需要太多收入只要能够供养全家人的生计，我就心满意足，而目前在城里的生活会面对无法摆脱的各种算计。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能离开乡村到城市生活，现在却经常想回家。但我不可能回去，我忘不了我的妻子。在这个城市卑微的人没有资格谈论公平，我已经不是那个初到城市的穷学生了，巍家的人必须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王然看着窗外那片生长旺盛的绿色植物。
“你们可以选择报案。”何卿说。
“我们掌握的证据无法让巍家父子定罪，最重要的证据在汽车坠崖后全都烧毁了。”王仆说。
“你们想让巍家付出什么代价？”何卿问。
“你不知道最好。我说过，我们会尽量避免让巍山受伤，更不会危及他的生命。”王仆回答。
“你还要记住所有过程都不能让云儿看见。”何卿说。
“这件事情不止是为了我，还关系到其他人，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我们调用了酒店全部的摄像头，随时关注巍山的行踪，避免我跟他见面。我在这个地方跟你说这些话都需要特别小心，今晚我就要回城里，我不能在这里遇见巍山。希望在我离开酒店之前，你可以作出选择。”王然对何卿说。
王仆察觉到王然的话已经触动了何卿。他知道何卿需要时间做出决定，他不想逼迫对方立刻给出答复。王仆打断了王然的话，对何卿说:“让你当面回答，可能有些为难，我们换种方式，刚才你准备让王然品茶今年的新茶，如果你答应不再过问我们的事情，就给我们送两杯茶过来。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我们就待在这个房间，如果见到你送来的绿茶，那就代表你做出了决定。”
王然的话让何卿了解到巍山多面的人生，王然的遭遇也触动了何卿的心扉，她知道意外失去爱人的痛苦。半小时后，何卿让人送去了两杯绿茶，王仆看着杯中的茶叶变得饱满舒展，茶水渐变成浅绿色。他拿起茶杯对着王然说:“何卿终于做出了决定，兄弟感谢你，我以茶代酒敬你。”
“仆哥，我们一起完成接下来的事情。”王然说，两人的茶杯碰在了一起。
在给王仆送绿茶之前，何卿来到巍山的房间，她知道这次见面以后，这个男人将从自己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巍先生，这是你需要的鲜花。”何卿拿着一个插着鲜花的白色瓷瓶站在门口。
“谢谢你，我还以为是小草在敲门。”
“我刚好要从你门前经过，顺便拿给你。”
“如果明天不下雨，我想到山顶去看日出，就是你说的那个种着大片蒲公英的山顶。后天我就要回城里了。”巍山说。
何卿同情王然的遭遇，但她看着这个轻言细语，讲话得体的男人，仍然有些无法相信对方曾经做过的事情。
“巍先生到山顶是为了给妻子拍好看的照片吗？”何卿知道小草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她对巍山之前的回答有所质疑，她希望这个男人可以给出真实的答案。
“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巍山回答。
“我看到你的无名指像有戴过戒指的印迹。”何卿知道这是两人最后相处的时间，她不再顾忌，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你以为我取下了自己的结婚戒指。”巍山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那枚镌刻着蒲公英图案的戒指说:“这是我自己设计制作的，我给公司的每个股东也送了一枚。看到戒指就会想到公司，联想到工作，这几天我想一门心思的休息，所以就暂时取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请问你为什么在戒指上设计这个蒲公英图案？”何卿忍不住询问，她又见到了自己喜爱的植物。
“我不会忘记曾经教我钢琴的那个姑娘。我只要看到蒲公英就会想起她，我对这个植物有特别的偏爱，我想以这种方式来纪念她。父亲的朋友，就是那个在大学里的老师说过，这个姑娘离婚以后回到了家乡的县城工作，后来因病去世，走得时候还很年轻。”巍山说。
这些话让何卿想起自己的姑姑，巍山时常念想的那个姑娘与姑姑几乎拥有相同的经历。何卿不会忽视这个巧合，她发现那个姑娘与姑姑的年龄也相差无几，于是她向巍山询问姑娘的姓名。
“我记得很清楚，她还在我的笔记本上写过自己的名字。”巍山说。然后，何卿从他口中听到了姑姑的姓名。何卿记得王仆说过，通过搜索整理资料，王朴发现巍山与她拥有许多相同的喜好和兴趣，却始终没有找到原因。巍山的回答解开了这个疑惑，何卿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姑姑让她与巍山有了这种特殊的关联。她开始设想，假如巍山没有做出那些伤害王然的事情，自己与这个男人可能会继续保持这种融洽的关系。但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巍山不会受到诱使来到酒店，她不可能遇见对方，更没有机会知道姑姑在两人各自生命里产生的影响。何卿终于明白与巍山的邂逅是一次沉重的机缘，她的思绪开始变得纷乱，为避免情绪失控，借故离开了巍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