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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寻】小说篇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方怀仁挣扎着爬起,走出借宿的农家小屋。他怔怔地望着挂在天际的残月,纷乱的思绪分不清这究竟是指引还是阻拦。
已经接连多日,赶考半路的他总在思竭书毕的夜晚做起同一个模糊的梦,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的。每次醒来,梦里场景总记不真切,永远都像是蒙着一层胶状物,他只能依稀记得山峦深处有个女声在呼唤自己:“方公子……方公子……”
独自站在黑暗里,他回望自己苍白得长不出一草一木的小半生,似乎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天还没亮,他草草辞别了农家主人,一头扎入了不远处的深山——那是一群与梦里模糊记忆甚为相似的丛山。
他决定去寻那声音。
“听说了吗?那个小青当上画魁了。”
“怎么没听说啊?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肯定魅住了哪家官老爷。”
“就是就是,你看看她那谄媚样,整日衣冠不整的!”
“太下贱了,听说有人看见她进了大东家的屋,估计又去干那见不得人的事了!”
……
于黑暗中走来的方怀仁还没进门,就听见扎堆在门口的一群女子窃窃私语,女子个个面容娇好,带着精致的妆容,手持团扇,披着各色轻纱薄衫,半个乳房露在外面,此刻正交头接耳地凑在一起,讨论着那个叫小青的私生活,语气刻薄又羡慕。
苦寻无果的方怀仁并没有去理会那些女子,因为眼前的景象可比这些半露的乳房和她们谈论的内容震撼得多了——这是一座雕龙画凤、张灯结彩的奢华楼阁,五彩的光透过楼阁的窗把半边天照成了一片斑斓。透过门缝,恍惚看到楼内人影攒动,隐隐可以听见丝竹之声和男女嬉笑打闹之声。
这样一座奢华的酒楼,建在了这深山之中,方怀仁免不了觉得不可思议。他抬头望向楼阁朱漆大门上的巨大匾额——一块由整木雕成的古朴匾额,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听画阁”。
“好古怪的名字,难道画还能拿来听?”方怀仁心中一阵疑惑。不过此刻他并未多想,只身进入这杳无人烟的深山已经半月有余,连日来的艰苦跋涉,早已令他这具瘦弱的身躯不堪重负,双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好不容易嗅到了人烟的气息,他满怀期待,顾不得细想,便“吱呀”一声推开了面前厚重的朱漆大门。
一开门,便有阵阵香气扑鼻,似花香,又似少女的清香。方怀仁环顾四周,只见屋内坐满了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男子英俊挺拔,女子温柔妩媚,正载歌载舞,把酒言欢。方怀仁只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人间仙境一般。
随着大门的开启,屋内欢腾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向方怀仁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对有人的突然到来感到十分诧异。
就在众人的注视间,一名身着粉衫容颜俏丽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向他浅行了一个福礼:“这位公子,可是来听画的?小女子已在此等候公子多时。”
“姑娘知道我要来?”方怀仁疑惑地问道,心想自己分明是途中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眼前女子怎么说她已经等候多时?
“公子说笑了,东家早有交代,今日有贵宾到来,让小女好生招待。”女子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俏声解释道。
听得解释,方怀仁立刻意识到这漂亮姑娘应该是认错了人,不过此刻他更好奇听画:“你刚刚说听画,是什么意思,难道画是拿来听的?”
“公子又说笑了,画不是拿来听的,难道还是拿来看的吗?”女子一听方怀仁这问题,又是掩嘴一笑,“啊呦,咱们别尽顾着站门口聊天了,看公子面色疲倦,小女先引公子落座吧。”不等方怀仁多问,女子牵起方怀仁的手就往厅内挤。
此刻厅内的众人,早已收起了对方怀仁的兴趣,又开始了他们盛宴,不绝于耳的丝竹和歌舞声充斥着整个大厅。
厅中人群熙攘,方怀仁被粉衫女子牵着,跻身在这热闹之中。他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身边推杯换盏、翩然起舞的男女,唯恐自己这满身的泥污和臭气沾染上那些华美的衣裳。
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女子在一处不算偏僻的雅座之处站定了脚跟。雅座上已有两男两女,四人正在热烈地谈论着什么,身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色水果和精致糕点,每个人的身前都有一个精制的琥珀酒杯,里面盛满了颜色各异的美酒。
距离方怀仁最近的是一名身穿灰衫的男子,男子身材挺拔,眼神中隐隐透着锐利,正与一名白衫女子交谈,女子长相甜美,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细看瞳孔竟是红色的;另一名男子身着黄衫,身材较灰衫男子小巧许多,相貌也是极为俊俏,只是交谈间眼神中略带狡黠之意;正与黄衫男子嚼耳根的是个红衫女子,女子身材妖娆,长相姣好,一颦一笑间满是妩媚与动人。
粉衫女子伸手指了指灰衫男子身旁的空位,示意方怀仁落座,然后为他斟上一杯青色果酒:“公子请,小女这就不打扰了。”说罢就转身退入了人群。
见有人落座,席间几人先后向方怀仁拋来微笑。
“兄台,可也是为了这青儿姑娘而来?”身侧的灰衫男子悄悄在方怀仁耳边问道。
“青儿?可是那位当上花魁的姑娘?”方怀仁想起门口女子的私语,误把“画魁”听成了“花魁”。
“你认识青儿?”闻得方怀仁言语,其他三人停止了交头接耳,纷纷向他投来询问的眼光。
“我可不认识,只是刚才恰巧在门口听到姑娘们在谈论。”方怀仁初来乍到,哪里认识什么青儿。
“是吗,她们都说啥了?”白衫女子跳脱的声音响起,似乎对这新晋画魁充满了兴趣。
“就是些闲言碎语罢了。”方怀仁想起那些谈论内容,心中想着人后勿议事非,不打算继续八卦,朝四人微微一笑后向旁处看去。
四人见新来的是个闷葫芦,也懒得理会,各自又把话题续上了。
“都说这青儿能唱能跳,还长了一张俏脸!”
“是啊,虽然画魁对相貌没有明确要求,但基本都是上佳的女子!”
“你们说这青儿到底是谁呀?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也好奇呢,望小舒、杨小小、李言言……以往的每一届画魁,哪个不是响当当的!”
……
方怀仁饮下一口身前的美酒,一边听着四人谈论,一边打量起这间酒楼来。
酒楼楼层众多,沿着中间大厅两侧往上望去,一道道走廊整齐排列,走廊侧边是一扇扇紧闭着的房门。此刻正有一名姿态滑稽的黑衣人,缓步走在三楼的走廊之上,每路过一扇紧闭的房门,都会驻足片刻,似乎是依次向门上挂着什么东西,只是距离尚远,看不真切。
待得黑影人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怀仁往二楼的近处看去,依稀可以看到每扇房门上都挂着一块巴掌大小,颜色各异的牌子,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方怀仁瞧得古怪,于是向身旁的灰衫男子问道:“你瞧见三楼的黑衣人了么?似乎正在给每扇房门挂着什么牌子。”
“什么三楼?兄台是不是眼花啦?除了这大厅外,并未听说听画阁有其他楼层。”灰衫男子被方怀仁说得一愣,转头往上方望去。
顺着灰衫男子的目光,方怀仁也看向上方,这一看顿时令他冷汗直冒,上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根粗壮的朱色悬梁,哪里还有什么二楼三楼和走廊的影子。难道累出幻觉了?方怀仁想起连日来漫无天日的爬山涉水,顿时感觉全身一阵阵地酸痛。
“兄台怎么了?”见方怀仁盯着房梁发呆,灰衫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估计是眼花了。”方怀仁回过神来,“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叫我沃夫就好,来来来,兄弟喝一个!来都来了,就好好放松一下,等等有好玩的!”沃夫给二人身前的琥珀杯斟满了酒。
两个琥珀酒杯碰在一起。
“沃夫,哈哈,好奇怪的名字!”几杯下肚,方怀仁倦意渐消,沃夫拉着他和在座各位推杯换盏起来。
方怀仁正欲再饮,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听客,本届听画环节即将开始,大家拭耳以闻!”也不知这听画阁用了什么奇妙法门,在喧闹的大厅内,女子声音就似在耳畔响起一般,字字清晰。
听见此声,厅内众人马上停止了喧闹,齐齐向大厅中间方向看去。顺着众人眼光,方怀仁这才发现在拥挤人群中有着一个不大的舞台,此刻舞台正在缓缓升起,直至半人多高。舞台四四方方,中间有一个三尺圆台,其上放了一把简单的红木圆凳。除此之外,舞台上再无什么其他物什。
“今天第一位唱画的姑娘,是我们的老常客‘李疏雨’,请大家认真聆听,预祝各位都能入画!”清脆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
一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在大厅空中,徐徐向着中央舞台飘然而落。女子半透的轻衫无风起舞,一双纤纤玉足自红衫的裙摆内伸出,纤细雪白的手臂挽着一把精美的短琴。方怀仁发现,此刻从天而降的女子腰间正挂着一个白色的腰牌,没看错的话,样式和大小都与之前隐约中看到的黑衣人挂在各房门上的牌子一模一样。此刻,他终于看清了牌子上正有两个用古朴的字:叁拾。
女子飘身落地,赤脚立于圆台之上,双手相扣,微微侧身屈膝,向着众人行了一个福礼:“小女疏雨,是今天位三十的画姬。”
一句简单介绍后,疏雨也不多言,随即端坐在圆凳上,将短琴横于身前,柔荑般的玉纤十指划过短琴,朱唇玉齿轻启,一缕缕柔和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女子抚琴轻唱,可方怀仁无论如何细听,却怎么也分不清曲与词,只勉勉强强感受到一股清新悠然的意味。正当方怀仁疑惑之际,忽然一幅精美的画卷在他脑海中铺展开来。画卷上,山川起伏,连绵不绝,山间云雾缭绕,山脚溪流潺潺,山水相映成趣,草木郁郁葱葱,宛如世外桃源。
方怀仁心中一惊,此刻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听画”。他再次将心神融入此刻疏雨唱的画,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千世界之中。山川的起伏,让他想起了人生的波折;云雾的缭绕,让他感受到了世事的变幻;溪流的潺潺,让他听到了岁月的流逝;草木的郁郁葱葱,让他看到了生命的勃发。
曲毕,女子轻轻抿唇,抬起玉指,轻抚琴弦,留下余音袅袅。方怀仁如梦初醒,手中美酒洒了一地。
“方兄可曾入画?”沃夫的问题打断了方怀仁的思绪,“我每一届都会来听,可就是怎么也入不了画,可惜可惜啊!”
方怀仁愣了愣,轻轻点头:“真是神奇,我仿佛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画卷世界,画里有山有水,有草有木,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恭喜方兄!来来来,我们喝酒!”沃夫大喜,举着酒杯就推了过来,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酒香琴韵,月影风华,几人推杯换盏,再度饮了起来。舞台上,陆陆续续又有几位画姬登场,只是方怀仁却再也没能入画。
几杯下来,醉意涌现,方怀仁只觉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听画阁都围着他跳了起来。
“白姐姐,你看你耳朵都竖起来了!”满脸通红的方怀仁指着白衫女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你看看沃夫,大尾巴都露出来了!”顶着两个大耳朵的白衫女子拎起沃夫的尾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方怀仁喝醉了酒,只觉得眼中的席间四人,都是一副怪样:沃夫拖着一条大尾巴,白衫女子顶着两个大耳朵,黄衫男子全身长满了黄毛,红衫女子眼睛眯得细长,嘴巴里长出了獠牙。
他举着酒杯,摇晃着身子,指着他们一个一个数过去,“你们你们,真是怪物!哈哈!”
红衫女子放下了酒杯,轻轻掩嘴笑着,“你才是怪物呢,喝醉了酒,就开始胡言乱语。”
方怀仁嘿嘿一笑,身子一歪,倒在了茶几上,“我醉了,我是怪物,你们你们,都不是人!”
突然,方怀仁又弹了起来,手指着沃夫道:“对了,你是狗!”
众人一顿哈哈大笑。
此刻的舞台中央,正在吟唱的是一名黄衫女子,腰间同样挂着一块腰牌,上面写着“拾贰”。
正在黄衫女子吟唱之际,忽然一声怒喝打断了众人的聆听,几个黑衣大汉随着怒喝急匆匆地钻进方怀仁身侧的一道小门。
见有热闹可看,沃夫顿时来了兴趣,一把抓起扑在茶几上摇摇晃晃的方怀仁,闪身跟了进去,醉酒的蹒跚步伐此刻却健步如飞。
刚一进门,方怀仁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酒顿时醒了一半。他看到门后面赫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侧边是一扇扇紧闭着的房门,可不正是他之前看到的楼上的情景么!放眼望去,一间间紧闭的房门上,挂着一个个腰牌,上面数字各不相同。
方怀仁脑子里电闪雷鸣,沃夫却一心想看热闹,拽着他像条泥鳅般直往前面不远处的人群里挤。还没等方怀仁缓过神来,沃夫就带着他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这是一间开了门的房间,房门上赫然挂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上面一个朱红色的“壹”字,此刻争吵之声正从房内传出。
房间内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站在一个青衣女子身前,指指点点地似乎在说着什么。方怀仁发现,黑衣男子中为首的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给每个房门挂上腰牌的姿态滑稽的人。
“小青,你无须多言,今日之事我不想多说,但你也别给我蹬鼻子上脸!”为首的黑衣男子语气严肃。方怀仁伸长脖子往前面探去,他想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画魁”小青究竟生的什么模样。然而,当他一看见小青,立刻又如同被雷轰般呆立在原地。那个困扰他多日的梦境,此刻正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夜夜耳鬓厮磨,绵绵情愫,历历在目。而眼前的小青,可不就是那个在梦里反复呼唤自己的女子吗?
原来,这呼唤,竟是指引。
想及此处,方怀仁又努力地伸了一下脖子,试图看清小青的脸。然而,这一看之下,脑袋又是一阵嗡嗡作响。尽管屋内光线充足,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地睁大眼睛,仍然无法看清小青的脸,只能大致地分辨出她的五官轮廓。要不是在场之人众多,方怀仁真想凑到小青面前,仔细看看她那张俏脸——应该是极俏的吧,方怀仁想。
“各位,位列是你们给的,牌子是你们挂的,并不是我求来的。那既然挂了,此刻为何又说要收回?”小青身材娇小,面对一众黑衣人,却高昂着头,不甘下风,“况且,自从有传言说我成为了这画魁,众人嚼耳根的烂话也在这阁里传遍了,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你们女人家嚼耳根关我何事?今日此事缘由不是你该知道的,我们既然过来告知于你,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不要不知好歹!”眼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黑衣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小青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的态度我已经说了,又不指望你们能给个公道,我这条贱命打小就被卖于此阁,可曾受过多少正眼?今日随便你们吧。”
眼见小青退步,黑衣人冷冷扫了眼众人,丢下一块白色腰牌,恶狠狠地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留下话:“今日算你识相,以后别被我抓到把柄,不然咱们走着瞧!”
黑衣人退去,顺手摘走了小青房门上的金色腰牌。围观众人见闹剧并没有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顿觉索然无味,也纷纷退了出去。
“公子,大家都离去了,你为何还留着?小女子这里已没有什么笑话可看了。”小青悠悠的声音传入还呆立在原地的方怀仁耳中。此刻的小青,已低下了高昂着的头,正在镜前贴着她的花黄。
被小青一问,方怀仁这才回过神来,扫视了一边空荡荡的小青闺房。“我……你……”他想问小青点什么,可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紧张,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青见方怀仁如此模样,只是淡淡一笑道:“公子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早些离去吧,青儿待会还要去唱画呢。”
此刻小青面向方怀仁,距离近了些。他盯着小青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眉头皱得很紧,他想要仔细看看这梦中情人的脸,可无论如何还是看不清,甚至脸都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鼻尖眼看就要贴上小青的脸了。
小青眉头微皱,但是并没有阻止方怀仁的靠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举止奇怪的人。
“小青姑娘,你可曾认得我?”方怀仁的脸凑在小青脸上,“奇怪,小青姑娘,你这脸,咋看不清呢?”说话间他的呼吸吹在小青脖子上,痒痒的。
看到方怀仁此模样,小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公子,小青可不认得公子,而且小青的脸上可没花哦!”
被小青一说,方怀仁顿觉失态,慌忙退开脚步,可脚下不知绊了什么,竟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小青见状伸手去扶,却没想自己身子太轻,反而被他带了过去。二人几个踉跄,好巧不巧地倒在了小青的香榻之上。
刚一倒下,方怀仁就感觉有两团香软压在了自己胸口,触感柔软而奇妙,鼻尖还有阵阵幽香传来。不由自主地,方怀仁的手搭在了小青的柳腰之上。
正当方怀仁的手欲要下探寻找快乐之源之际,小青身体震了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小青满脸通红,趴在方怀仁身上,想要怪罪于他,又觉得错不在他,一句话堵在喉咙里迟迟没有吐出。
方怀仁此刻只觉得浑身燥热,随着小青湿润的呼吸吹在自己鼻尖,下腹仿佛被点燃了一把烈火,胸口跳得如擂鼓轰鸣一般。一阵热血上头,嘴巴竟不由自主地冲着小青的香唇凑了过去。
“啊~”小青的惊呼刚刚出口,又被方怀仁堵了回去。
方怀仁只觉得自己唇间传来一股丝滑柔软之感,齿间还有淡淡甜味弥漫。顿时涌上一种要把这小青姑娘生吞了的冲动。
此刻的小青,紧闭着双眼,身体由于紧张绷得笔直,任由方怀仁在自己齿间游走,却升不起半丝反抗之意。
像是一头粗暴的野兽,方怀仁扣紧了环在小青腰间的手臂,贪婪地呼吸着少女独有的清香,感受着柔软丝滑的触感,体内的火山,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束缚。
突然,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翻云覆雨。原来是沃夫许久不见方怀仁归来,又重来寻找,此刻正撅着屁股趴在门缝边偷看屋内二人缠绵,口中骂骂咧咧:“操!操!还说我是狗,我看你才是狗!”粗大的尾巴挂在身后,慢慢变得又直又硬。
方怀仁听到门口的声音,心中一惊,赶忙推开小青坐起身来,脸上挂满了羞愧和歉意,心想自己怎么跟着了魔一般,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实在羞愧难当!
此刻的小青,又羞又惊,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青衫,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辩解,或者怒斥方怀仁的不要脸,可最终混乱的思绪搅得她整理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中像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羞是怒还是欢喜。
“公子请回吧,小青差不多到时间该准备上场了。”片刻后,小青缓缓吐出了一句话,语气似乎有些纠结与不舍。
方怀仁正想说点什么,忽然闻得小青此言,慌忙起身想要说些或做些什么,挣扎了片刻,也没想到自己到底该有何表示,突然向小青木讷地鞠了一躬,缓缓退开几步,转身出了门去。
“方兄厉害啊!没看出来你长得文质彬彬的,下手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啊!”“我说方兄,啥感受啊?给我这老处子传授点经验呗。”“方兄,你不会怪我扰了你的好事吧?天地可鉴,我这也是担心你走丢了啊”……
走廊里,沃夫跟在方怀仁身后,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而走在前面的方怀仁,半句也没听进去,像个提线木偶般朝着大厅走去,脑子里全是小青那张模糊的脸、那甘甜湿润的唇瓣、那鼻尖潮湿的呼吸和香味、那胸口酥软的触感……
“方才我应该说点什么吧?”方怀仁心里想着,“小青怕是要误解,不行,我真的该说点什么。”浑浑噩噩的方怀仁忽然站定了身子,又突然撒开脚步,飞快地穿过侧边的小门,跑回了走廊。
气喘吁吁地来到此刻紧闭着的小青房门外,方怀仁鼓起勇气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咚咚~”略带犹豫的敲门声在走廊内回荡着,可小青的房门,并未如期开启。他又连着敲了好几轮,房门却始终紧闭。方怀仁只好暗叹一口气,悻悻然折回。
还没落座,方怀仁就看见此刻小青正端坐于中央的圆台之上,怀抱一把古朴的琵琶,腰间挂了一块白色腰牌,上面写了一个“陆”字。
方怀仁还在庆幸原来并没有拒他于门外,台上小青玉珠走盘的琵琶声已响了起来,琴声如急雨般嘈嘈切切,又如私语般缠绵悱恻。
嗡地一声,画卷又在方怀玉脑中展开,这一幅古朴苍劲的画卷,可画中没有大千世界,有的只是一片漆黑。
方怀仁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的天地之间,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混沌之中,一片虚无,虚无之内,又是一片混沌。没有实体与物质的虚无之下,无尽的孤独如潮水一般涌来,他感觉自己就如同一颗无比渺小的尘埃,在这无尽的虚无中漂流,存在的意义被一片一片瓦解。
混沌之下,他又看到了因果纠缠,越是努力去辨别因果,越分不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二者如同一个旋涡,席卷向生命的起源与终点,席卷向时间的过去与未来。
置身在画内,仿佛可以看见小青对生命的纠结,对现实的挣扎,想要逃离却迈不开脚步。
忽然,这个混沌世界飘起了雨,雨丝纷纷扬扬,淋湿了整个世界,让这纠结与挣扎显得分外潮湿与粘稠。随着雨势越来越大,整个混沌世界被突如其来的洪流席卷着向未知奔腾而去,整个画卷此刻像是打翻了颜料盒一般,酸甜苦辣咸、悲欢离合愁,它们交织在一起,从初心开始出发,直至浑成一团浆糊流进世俗里。
洪流之中的方怀仁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无形中的力量就像被小青的牵引。行走间,他看到了过去、现在、未来;看到了初心正被世俗磨平;看到了梦想和希望的轰然倒塌;看到了妥协和迎合;看到了迷失的自我,麻木、冷漠的自我。
洪流逐渐平息,他停下脚步,向脚下平静的水面看去,他看到小青的脸和自己的脸交织在一起,就像二人命运的羁绊正在相互纠缠一样。纠缠中,方怀仁明白了小青的挣扎,他看到梦想和希望在世俗的洪流中摇摇欲坠,在妥协和迎合中逐渐迷失了自我,在麻木和冷漠中失去了感知。
某一刻,方怀仁终于决定不再妥协和麻木,不再被世俗的洪流所左右,他要找回自己的初心,找回自己的感知,找回小青。
画卷再次徐徐展开,一颗颗嫩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几条锦鲤跃出画卷,在这光逐渐复苏的混沌世界凭空自在遨游。世界被重新构建,青山入云、溪汇成河、阳光初照、万物苏醒,花草竞放、蜂飞蝶舞、兽鸟奔腾……
他转身看向小青——此刻小青的脸已变得分外清晰,双眸明亮而满怀期待,他们紧紧握住互相的手。
脚下的世界,一座座村庄依山傍水,炊烟袅袅;田野上,金黄的麦穗摇曳生姿;林间小道,繁花似锦,鸟语花香;河岸边,儿童嬉戏,笑声满溢。
……
清晨的鸟鸣钻入沉睡的耳朵,和煦的清风拂过疲惫的脸颊。
方怀仁悠悠醒来,怀中抱着一把几乎完全破碎的古旧琵琶,琴头碎了一半,四弦仅存一弦勉强维系着琴头与琴身之间的联系,相与品也是一派稀稀拉拉的景象。
方怀仁向四周望去,可哪还见什么听画阁的影子,四周只有几块残碑断碣歪歪斜斜地靠在一个个荒坟之上。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尝试着轻声呼唤:小青,小青?
可回应他的,只有风撞在他耳畔的声音,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境。
后记:
他们都说,这后山出了个疯子,蓬头垢面,背了一把破琵琶,整日翻坟掘墓,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小青的姑娘。
他们都说,这疯子是遭妖鬼吃了魂,吸了魄。
可疯子却说,你们,才是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