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也许是老年人特有的絮絮叨叨,父亲很喜欢向人们讲述他自己的故事,父亲爱喝酒,一杯烈酒下肚故事便开始了。
父亲从来没有完整的讲过整个故事,毕竟愿意花时间去倾听的人并不多,所以我尽量把我知道的那些片段整理的完整些讲给你听。
据说爷爷是逃荒到这里的,沿途乞讨到这里终于找到一份帮地主家种地的营生,地主分了几亩薄田给爷爷,爷爷一家就此在这里生根了。父亲兄弟四个,当时村里人都说谁家有女儿可千万不能嫁给他家,穷成那样,四个儿子都是打光棍的料。
父亲读书不多,毕竟那是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日子,他17岁便外出打工了,下煤窑,那真是在拼命去生活呀,不知道你对这样的工作了解多少,只是父亲说当时他们所有人每次下井都不确定这次能不能活着上来。现在仍然有下井工人,不同的是五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安全设备。父亲说他这辈子觉得最可怜的人就是下井工人。
有一次是在月末,父亲的钱花完了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是父亲吃不上饭了,在吃午饭的时候,父亲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墙角没有去吃饭,他说那天阳光很暖和,他可以在那里睡一觉。
同父亲一起去打工的还有同村的几个后生,都是十六七的年纪,有一次父亲遇见其中一个年纪更小的后生被其他工友欺负了,父亲跑过去对他们说“有啥事冲我来,欺负孩子干啥。”后来父亲双拳难敌四手,可我仍然为父亲骄傲,我看到的是一个老大哥般的厚道。当然父亲也有犯傻的时候,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个不愿意张嘴求人的性子,他说有一次他回宿舍的路上迷路了,天太黑走了好久都找不到,干脆在桥洞里睡了一夜,后来母亲经常提起这件事就嘲笑他,我也跟着笑,可是我好心酸好心酸。
后来父亲攒了点钱,二十五岁的时候娶了母亲,还有了我,大概是三岁左右母亲带我去过一次煤矿,正好碰见一群工人刚从井下上来,绿色的大卡车载着他们,一模一样的黑,一模一样的目光呆滞,因为还太小,大部分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只有这一幕我一直记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一样一直在我记忆里,我还记得我抬头看他们的时候阳光特别刺眼,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父亲,我只是突然想哭了。直到我7岁,父亲一直是一名下井工人。
父亲一辈子是个极其老实的人,他说有了母亲和我以后他工作的时候开始小心翼翼,开始不往前面冲了,他开始害怕,因为他渴望能每天回家。而且他过的比以前更节省了,有一次他手被切到了,鲜血直流,他觉得应该包扎一下,可是医务室告诉他要五分钱,所以他没有包扎,他把手裹在衣襟里用力攥着流血的地方,他觉得这样应该能止血。他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看着他手上的疤痕,挺深的,我不敢想他那时的衣襟上是不是满是煤渣。
在我四岁的时候有了妹妹,三年以后也就是我七岁妹妹三岁的时候,父亲坚决要回老家,他回到村子翻修了落败的房子,买了三轮车,他宁愿去卖菜也不要再下井了,卖菜挣到的钱当然不能跟下井比,可一向温顺的父亲坚决要回家,我也是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有了妻子,有了两个孩子,父亲可能是害怕某天意外降临会失去这样的日子,他更想全家人平平安安热热乎乎的在一起,我那不善言辞的父亲啊。
回老家没几年,父亲又背井离乡了,毕竟两个女儿要上学,还要柴米油盐。父亲这一走直到我上高中,每年回家一次,把钱交给母亲,自己拿一点生活费便又上路了,但是每天一个电话是固定的。直到我上了高中他才决定不走了,他说他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苦,他说什么都不如好好读书,我高考那一年他怕我营养跟不上每天去学校送饭,北方的夏天很热。
父亲这一生的奔波,直到现在才停止,如今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可每次父亲打电话必问的一句话就是“钱还有没有啊?够不够花?不够了作声。”父亲一生是穷怕了的,如今啊,他每个月能领到一些退休金,不多,但老两口生活也绰绰有余,可父亲依然很‘抠门他甚至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衣服,他依旧把钱攒着,他担心我们找工作,他担心我们结婚,担心一些他都想不到的意外,为着这些想象他依旧节衣缩食,无论我和妹妹在哪里,他都一定要让我们把银行卡号留给他,他说“穷家富路。”
父亲一生节约,但对孩子毫不吝啬,我和妹妹想要买什么的时候父亲都不会犹豫,他会问“是不是同学们都有?“他是那么想保护我们。曾经我用我第一份工资给家里买了点东西,据母亲说父亲还专门去城里超市里转了转,看看我买那些东西大概花了多少钱,然后责怪了我好久。
父亲老了,可我现在离他很远,故事讲完了,我想我应该去给他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