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灯火映旧梦

内容提要:游侠儿与浣衣姑娘年少初逢,互定终身。无奈人生蹉跎,两人最终无缘携手。他们人生大半的时间都与对方无关,可这种牵挂是一种疼痛,也是一种抚慰,能给困境中的人以支撑。还好,故事的最后,他们各自找到了凡尘俗世的幸福。这样的爱情,亦不失为一种幸运。

绿芽篇:

溪边柳树,年少初逢

这一年的春雨来得急,前一会儿还天朗气清,转眼便下起了豆大的雨。正在溪边浣衣的绿芽躲避不及,粗布衣裙很快被淋得濡湿。想要找个地方避雨,可周边只有在雨中显得比自己更为柔弱无助的杨柳枝。

忽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位身着劲装疾服的少年郎在柳树下驻马,冲绿芽璨然一笑:“姑娘,你可知萧庄怎么走?”

“哦,萧庄啊,往前左拐再前行几里地就是了。”绿芽不好意思地拢了拢用野草随意束着的长发。眼前的这个少年长得十分俊俏,一双黑亮的眼睛简直可以望到人的心底去。他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应该比绿芽还小一两岁呢,可神情却坦然自若,一派江湖侠客的自信和潇洒。

“下着雨呢,你这么急赶往萧庄作甚么?”也许是因着他年纪小,生性腼腆的绿芽竟小声地问了这个陌生少年一句。

“这点小雨,不碍事的!”少年嘻嘻一笑,装模做样地弹去衣袖上的水珠。

绿芽也跟着扑哧笑出了声。雨确实小了,细细的春雨洒在人的脸上,也不觉得冰凉,只感到一阵酥酥麻麻的温柔。

“姐姐,我叫牧笛,放牧的牧,笛声的笛。我今日去萧庄是要和兄弟们聚合,一起去铲除那儿的土匪恶霸。”少年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得意之色。

“呀,你还这么小,就学人家行侠仗义了,不怕伤了自己?”绿芽有些为这个叫牧笛的小小少年担心。

“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行走江湖也有好些年头了呢!”少年一副故作老成的表情,束起的头发却在脑后摇摇晃晃,分明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绿芽想送牧笛一程,可又担心回家晚了会惹得重病卧床的娘亲担心。咬了咬唇,没有说话。牧笛见绿芽这般神色,忙不迭地说“姐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等我铲奸除恶后,再回这儿给姐姐报喜讯。”

绿芽见牧笛信心满满,不好劝阻,便应了他。

一连三天,绿芽在衣物浣尽后,总会在溪边还呆上好半天。不知为何,那个才见过一面的小少年的安危居然时刻牵动着她的心。

第四日一早,远远的绿芽就看到牧笛已守候在柳树旁了。匆忙奔过去,只见牧笛小鹿一样晶亮湿润的眼睛满含笑意,他开心地向绿芽展示着自己的佩剑说“我就用这柄剑,架在土匪头子的脖子上,他吓得涕泗横流,直直地就跪下来唤着‘饶命’,你说我威风不威风?”

“你是威风了,尽兴了,我在这儿可是提心吊胆了足足三日。”话一出口,绿芽忙低下头,脸上已是绯红一片,暗骂自己怎么说些这么没羞的话。

牧笛低下头认认真真看着霞飞双颊的绿芽,绿芽恨不得把脸埋进泥土里,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少年,使绿芽第一次体会到了慌乱紧张又带有几分雀跃期待的心情。

“姐姐,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牧笛一字一句地在绿芽耳边说。少年清朗的声音钻进人的耳朵里、肺腑里,简直就像桂花酿的糖一样甜蜜秾稠得久久无法在心头化开。

    绿芽怔怔着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眼泪竟不自觉簌簌的掉了下来:“可是……可是我家中还有卧床重病的老母亲……”

牧笛用衣袖小心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姐姐不哭,我这就回家拿聘礼,咱们就在这儿成亲。”

绿芽破涕为笑:“你还是个小破孩儿,成什么亲呐!”

“那我们也可以先定亲嘛!或者你做我的童养媳也成!”牧笛忽然紧紧地捧住了绿芽的脸。

“瞎说什么胡话!”绿芽心中酥软的不像话,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流转的眼波还是轻易便泄露了心思。

“你此话可是当真?”绿芽低着头小小声问。

“嗯!”牧笛应得响亮。

    “什么叫‘嗯’啊,到底是当真还是不当真嘛!”绿芽急得伸手要打他。

“当真!若有一句假话,我不得好死!”牧笛握住绿芽的手,因常年做粗活,绿芽的手并没有少女该有的细腻柔软。但在牧笛修长手指的摩挲下,绿芽觉得自己这双经年浣衣、做饭的手此刻娇嫩得仿佛春天最早的花蕊,触水即将融化。

“对了,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这教我聘书上怎么写?”牧笛扑扇着长睫毛,一双眼睛调皮又温柔地凝望着绿芽。

“绿芽,绿色的绿,柳芽的芽。”

“姐姐比柳芽可美多了。不过你的名字和人一样,教人欢喜。”

此刻雨是彻底住了,杨柳枝在风中拂动,却拂不开少女深深浅浅甜蜜的心思。

很多年后,绿芽都会想起这一幕。彼时具为年少,尚不懂得折柳赠别,而当年的他们,总以为离别过后紧紧跟随着的便是重逢。

一入府门深似海

绿芽没能等到牧笛。

在牧笛走后的第五天,绿芽的娘亲离世了。安葬完娘亲后,在郊外的坟陵独自烧纸时,绿芽被强盗掳了去。

因绿芽苦苦哀求,再加上脸上泪水混着纸灰,强盗也没多难为她,转手便将她卖入邻州的员外府中做了丫鬟。

这一年,十七岁的绿芽彻底懂得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失去了娘亲,也没了自由身,这偌大的员外府,恐怕就是她的终老之地了。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叫牧笛的少年,绿芽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这个四面环山的州县,比绿芽的家乡要冷的多,硬的多。这儿没有绵软的水光和婀娜的杨柳,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琐碎活计。倒茶洗盏,添油点灯,绿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生气也如那将灭的油灯一样,一点一点慢慢被抽尽。

转眼又是两年。这个冬天员外大寿,每个丫鬟都领到了崭新的衣袄。厅堂里送礼的、贺寿的人络绎不绝。小丫鬟们也一个个脚底生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片热闹喧阗中,最受员外宠爱的六娘带了一个算命的老婆子进来,要给姐妹们卜个卦儿。大娘虽笑说:“我素来是不信命的。”但也还是凑了过去。算命老婆子给员外的妻妾一一占卜完后,忽见抱着花瓶准备去掐梅花的绿芽,不禁啧啧称叹:“这位小娘子面相生得真是极好,定是有福之人,将来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莫非这小丫鬟是要顶了我做正房太太不成?”大娘讥诮道。

“哪里哪里,您有所误会,这位小娘子绝非久居此地之人。”说罢,老婆子便领了赏钱出去了,留下一众人打趣六娘,说她领了个连谎话都编不圆的神棍进来。

由于人手不够,绿芽也被安排到席间送菜。宴席上一位紫黑面膛,八字浓眉的中年老爷紧盯着她看,看得绿芽好不尴尬。员外见状,连忙哈哈笑着对这位中年老爷作揖:“钱尚书是否中意这个丫头,君子成人之美,要不我就将她送与您吧!”

这位员外口中的钱尚书倒也不推辞,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员外了。”

就这样,绿芽跟着钱尚书到了京城。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天子脚下,皇天后土,果真是不一样。这儿既有古都特有的沧桑和厚重,也有大都会才具备的热闹和繁华。绿芽生平头一遭见到这样的大世面。

京城总是好的。不过,有时绿芽也会在夜里轻轻叹息——她离牧笛,大概是又远了一些。

尚书府气派恢弘,曲径楼台,园林木石,皆有格调,不同于员外府中的铺陈设置。而这位尚书,面相虽生得粗犷,但性情确是极为刚正敦厚的,不失为一位高雅博学之士。

绿芽很快便被钱尚书纳为了妾室。

钱尚书并不像员外那样有七八房娘子,在绿芽到来之前,他仅有一房正妻。这位大娘子也是温厚善良之人,待绿芽如同姐妹,从未有半点苛难她。

很久之后,绿芽才从钱尚书口中得知,原来自己长得像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只可惜钱尚书表妹不幸过世的早,无缘与他结为夫妻,这大概就是绿芽深得尚书喜爱的原因。不过绿芽并不觉得委屈。她本是一个乡野孤女,能得到今日这般宠眷,应该就是算命老婆子口中的福泽深厚了吧!

三年之后,绿芽为钱尚书生得一子,小名取为阿侯。这是钱尚书唯一的子嗣,尚书高兴得不知如何感谢绿芽才好,大娘子也日日烧香拜佛,感谢老天让钱家添了香火。

阿侯生得极为活泼,在摇篮里也总喜欢滚来动去,一双黑亮的眼睛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

这让绿芽经常微微地晃神,当年那个叫牧笛的少年现在应该愈加英姿勃发了吧。

只是如今的岁月过得太为平顺,日子溜走得也越发匆忙了。渐渐的,那点年少的心思,绿芽只有在静谧安宁的月夜才会偶尔想起。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一晃襁褓中的阿侯都已行及冠之礼了。绿芽又添了个小女,可谓是儿女双全。钱尚书也已官至太傅,前些年大娘子过世后,他执意不肯再另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硬是力排众议,将绿芽扶为了正室。

现在的绿芽,已成为太傅夫人,果真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在钱太傅六十大寿的这一天,诸多同僚好友前来道贺,宴席一直延续到夜间。

绿芽坐在太傅身侧,对祝寿的人颔首微笑,交际应酬,好不自如。

只听得身旁钱太傅对一宾客道:“牧将军别来无恙啊,此次西北大捷,可皆是牧将军用兵如神,力破千军的功劳啊!”

“哪里哪里,牧笛不才,前方大获全胜,全靠诸军将士众志成城,奋勇无畏。”那人朗朗答道。

    牧笛!哪个牧笛?绿芽这么多年来平静如水的内心仿佛骤地掀起了一场风暴,她只觉得心脏疾速地缩紧,紧得连喘气都觉得艰难。

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与狂喜,绿芽带上镇定微笑的表情缓缓转过头。

只一眼,绿芽便知道是他了。

牧笛也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游侠如今已是两鬓有些斑驳的中年人,太傅称他为将军,想必这些年征战沙场,岁月在他的脸上、心上也刻下了不少印记。不过虽然他的神情成熟稳重不复从前的影子,但那眉眼,那双黑亮得可以直直的望进人心底去的眼睛,可是一点没变!

绿芽有许多话想要问他,譬如当年他有没有回她的村庄找她,譬如他年少时的承诺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心。

可是这些话连绿芽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终究是没有说出任何一字来。的确,沧海桑田,命数已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而今已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还去追问十几岁时的少年往事不是有些荒谬可笑么?

只是,牧笛似乎并未认出绿芽,他仅与丞相身旁的这位夫人微微颔首一下,便将目光移了开。

多年后的重逢,竟是如此波澜不惊。

绿芽低头思忖着,近年来自己的确是富态了不少,再加上满身的珠光宝气,只怕很难教人联想起几十年前溪边头束草绳的浣衣少女吧!

不过,也许牧笛也认出了自己,只是和绿芽一样,佯装不相识罢了。谁又知道呢?

绿芽在心底轻轻嘲笑自己,只当是一生活了两世,那些前尘往事,早就该放下了。今晚这余音绕梁的院落笙歌和金碧辉煌的灯火楼台,已足够照亮记忆深处的年少旧梦。就如夜深忽绽的昙花,刹那的光彩夺目后,也就该任由它去了。

如今大家各自安好,不就是最大的福气么?想罢,绿芽举起酒杯,定定地看向牧笛:“祝牧大人仕途畅达,步步高升。”

继而望向钱丞相,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也祝我们儿孙满堂,一生平顺。”

牧笛篇:

惊鸿照影来

    许多年前的牧笛还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的祖父乃前朝太师,曾因屡次劝谏昏庸无道的圣上无果,而终于连结一帮有识之士一起辅佐新帝登了基,将这江山改了姓。不料祖父却因位高权重而受新帝忌惮,那位当朝的开国天子上任不满十天,便以念及祖父年事已高为由,在赐了爵位和赏禄后,便打发他回乡养老,远远的离开了京城。

祖父每每提及此事,总要郁郁不平地加上一句:“狡兔死,走狗烹!”在牧笛很小的时候,就常听祖父告诫:“你父亲是个不成器的,我们牧家的振兴就全指望你了!”

然而牧笛似乎并没有比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好上多少。他父亲因好色荒淫,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而没有学成气候,也未考取半点功名。

牧笛却在孩提时代就热衷于舞刀弄棒,稍大一点就叫嚷着要闯荡江湖,对圣贤之书、致仕之道兴趣全无。惹得祖父无数次的摇头叹息,但对这个独孙,老人实在不忍打骂苛责,日子久了,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那时的牧笛白马饰金羁,飒沓如流星,好不自由快活。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牧笛身着薄薄的衣衫,打马走入莺飞草长的江南。他要去萧庄,去干一件惩奸除恶的“大事”。

忽然一场迅疾的春雨倾泻而下,牧笛倒也不恼,乐得在雨中策马徐行。

仿若从睡梦中被惊雷震醒一般,见到绿芽的那一刻,牧笛的心脏有些微微的战栗。

那个浣衣的姑娘,束起的长发几欲垂入水中,一张娇憨的鹅蛋脸尚未褪去婴儿肥。

她张望着似乎在找寻避雨的地方,牧笛真想把外衫脱下为她遮蔽风雨,又怕实在太唐突,还好这雨很快便小了下去。

定定神,牧笛驻马后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尽力克制地不让自己声音发颤:“姑娘,你可知萧庄怎么走?”牧笛问了个他对答案再清楚不过的问题。

那姑娘很是热心地为他指了路。牧笛却没听进一个字,他只看见她的双眸温柔亲切,仿佛藏进了江南所有绵软的水光。

牧笛并不记得那天他们谈了些什么,不过这位姑娘浅笑起来唇边的梨涡和时不时被她撩到耳后的鬓边青丝,就像宣纸上的水墨画一样,一笔不差地描绘进了牧笛的心里。

临别之时,牧笛将小心翼翼的心思以欢快的口吻说出:“等我铲奸除恶后,再回这儿给姐姐报喜讯。”其实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罢了。

歼灭土匪的行动并不顺利,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那帮悍匪似乎早有防备。未等牧笛和其他侠士们攻入他们的寨子,那帮恶人就抢先发动了进攻,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剽悍的土匪最终还是敌不过武艺高强的侠客,眼见倒下的自己人越来越多,其他原本打算赶过来救援的强盗也开始纷纷溃散。

强盗头子也准备开溜。说时迟,那时快,牧笛一个飞身越到他跟前,挥剑便直刺向他。强盗头子狗急跳墙,与牧笛刀剑相拼,打算豁出去一条命。牧笛闪身不及,左胸中了一刀。顾不上晕出鲜血的伤口,牧笛憋了口气,闪电般变换着剑法,让强盗头子无从接挡,最后任凭牧笛的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正准备手刃这个恶贯满盈的贼人之时,只听得身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你要是敢杀我们的大哥,我就活剐了你的兄弟!”牧笛回头一看,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游侠儿正被那强盗掐着脖子,已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脚边强盗头子也跪在地上不断告饶,声称只要牧笛留他一条命,他一定让手下放过这儿所有负伤的侠士。牧笛看着身负重伤的同伴,尽管心头愤恨难消,还是只得答应他的条件。

亲眼见着所有同伴都撤尽后牧笛才收回架在土匪脖子项上的利剑。此时也没人再敢招惹牧笛,他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寨子。

还好牧笛胸口的伤势不算重,在客栈休养了两天后,他便急着要去溪边找绿芽,其他同伴拦也拦不住。怕绿芽担心,他还特意让客栈老板娘把衣服上刺破的洞整整齐齐地缝补了起来。

天色微亮,水面还泛着薄薄雾气时,牧笛就守候在了溪边。柔顺的柳枝在晨风中款摆,低低垂下的万千碧绿丝绦,缠绕错落,恰似少年暗生的情愫。

终于,牧笛远远望见了绿芽娇小的身影。溪水清澈如镜,惊鸿照影!这番情景,教牧笛在余后漫长的岁月里,无数次想起,又无数次叹息。

此番相见,两人互相表明了心迹,牧笛牢牢记住了绿芽的名字——这个听起来就让人仿佛窥见春天的名字。

尽管不舍,牧笛还是辞别了绿芽。他要回去禀告祖父,正式下聘书,风风光光地迎娶绿芽,还要去请城中最好的名医,来为绿芽母亲治病。

一去不还惟少年

回到家,牧笛才发现府中上下气氛凝重异常。

原来是牧笛父亲与辽王殿下同看上一名青楼女子,那女子因与父亲相好而断然回绝了辽王殿下。辽王气不过,竟着人借了个由头,把牧笛父亲押到衙门,生生的给打折了腿!

年逾花甲的祖父见到牧笛不禁眼眶泛红:“想不到我一生位极人臣,权高望崇,老来儿孙却遭此凌辱!蛟龙失水,忍由鱼虾戏啊!”

牧笛愤恨难当,转身冲出家门,直奔辽王府,誓要为父亲讨个公道!可那辽王哪里是讲理之人,一听是牧家小公子来访,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命人痛下打手。牧笛创伤未愈,又寡不敌众,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们方才罢休。辽王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居高临下地道:“不过是一个破落户,还当自家是什么望族名门呢,居然敢在本王头上动土!”

返家后,祖父见到体无完肤的牧笛,老泪纵横。牧笛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对老人说:“我会给我们牧家争口气的。”

休养了近半月后,牧笛动身去寻绿芽。他已下定决心,待将绿芽母女接来家中安顿好,他就准备参加武举,定要夺个武状元,以重振门楣。

可到了江南后,哪里还有绿芽的影子!牧笛寻人打听,来到绿芽所住的草屋前,里面空空如也,了无生气。村人说在绿芽母亲病逝后的第二天,她就无故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好多人纷纷猜测这姑娘莫不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牧笛不信绿芽会做这种傻事,她还等着自己来提亲呢!

辗转找遍了周围所有的村县,问了不知多少人家,一年过去了,还是没能寻到绿芽,她就像从天地间蒸发了一样,牧笛最终不得不死了心。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乡。短短一年的时间,这个少年已经褪尽了稚气,眉眼间是倔强的隐忍和不可名状的哀伤。

父亲已成了瘫在床上的废人,祖父经此打击后,须发尽白,显得愈发苍老衰弱。

十六岁的牧笛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要撑起这个曾经显赫了上百年的家族。”

挽弓、骑射、练枪……牧笛苦练武艺,样样不落,除此之外,他还发愤忘食,熟读武经。

两年后,牧笛终于武举及第,并独占鳌头,被封为骁骑校尉。

随后,作为京外武官,牧笛便要跟随军队出征去平定北方胡人。临行前,华发苍苍的祖父坚持要来送行,老人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攥住孙儿的手。牧笛笑着宽慰祖父道:“您放心,等牧笛立下战功,定会回来为父亲和您老人家尽孝。”

城楼上的旗帜被风卷得高高扬起,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浩浩荡荡的军队正陆续穿过城门,向着遥远荒凉的漠北挺进。

别了,中原;别了,祖父;别了,绿芽。牧笛在心里默念道。

大漠黄沙万里,战场伏尸百骸。一次次望见狼烟四起,一次次身临刀光剑影,这样的日子,如同漠北漫天席地的风沙一样,绵延不尽,无穷无期。偶尔看见南归的大雁,将士们都要抬头默默凝视好一会儿,雁归人不得归,何日能重见故园山水?

    在霜风凄紧的晚上,牧笛有时也会对着空中硕大浑圆的月亮发怔,不知家人可还安好,不知那个叫绿芽的姑娘是否还平安活着?

夜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连成一片的火把像蹲在瞑色中的怪兽,闪着千百只发亮的小眼睛。今夜胡人又来偷袭了!

嘶吼声、马鸣声、剑戟碰撞声不绝于耳。牧笛领着一小队人马杀出一条血路,想要为我军多争取一点时间。不料剽悍的胡人竟俘虏了我军主将,一时军中大乱,人心惶惶。

来不及多想,牧笛只身匹马,一路过关斩将,直捣胡人主帅的帐营,电光火石间,便取了敌军主帅的项上人头。我军士气大振,顿时势如破竹,不仅成功营救了主将,还把胡人打的溃不成军,最终胡人被驱逐出了中原。

主将把战绩上报朝廷后,牧笛因战功卓著,破格被提拔为参将。

胡人既灭,王师凯旋,在漠北的风沙中鏖战了几载春秋的将士们终于又踏上了中原的山河故土。

幸而,牧笛赶上了见祖父的最后一面。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前朝元老如今已是一个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父亲告诉牧笛,祖父拖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能亲眼见到孙儿平安归来。

在祖父撒手西去后,牧笛完成了祖父弥留之际的遗愿,与崔家的小姐崔念真成了亲。

崔家与牧家本是世交,念真小姐又生得才貌无双,可谓是名喻京城的绝妙佳人。娶妻若此,不知多少人羡慕牧笛的好福气。可牧笛却总是忘不了,那年春天,那个在溪边应允等着自己来迎娶的姑娘。

往事纷纷如云烟,一去不还惟少年。牧笛告别的不仅是绿芽,还有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金风玉露又重逢,怎奈人生蹉跎如梦

这些年,牧笛无数次地南征北战,驰骋沙场,战功赫赫,声震远邦。他已是统帅三军,手握重权的镇国大将军。

只是苦了念真,这个崔家如金玉明珠一般呵护的娇小姐,自从嫁给牧笛后没过上几天踏实安定的日子,终年担忧着远征沙场的丈夫的安危。她不知给牧笛寄了多少封书信,缝了多少件棉衣。纵是铁铸的人,也要被这一番心意融化。

此次西北战事告捷,牧笛凯旋后,已决计要辞去军中重职,好好地补偿守候了他长达二十来年的发妻。告之念真后,她感动又欣喜,佯装嗔怪道:“将军自有定夺,只是不知多少人要怪罪妾身,以一己私情网罗住了将军的宏图大志。”

牧笛不置可否地一笑。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二十年的等待与真心终究还是敌过了年少时的惊鸿照影。

到家不过两日,牧笛就收到了太傅府着人送来的寿宴请帖。念真一面为牧笛更衣整冠,一面笑着埋怨:“好容易从沙场归来,又要去人情场上应酬,我要守住自己的郎君,可真是千般艰难,万般阻碍。”

“等我解甲归田,只怕你日日见得腻烦。”牧笛打趣道,说罢,轻轻握住了念真的手。

来到太傅府中,宾客如云,高朋满座,照例是官场同僚间惯有的寒暄和祝贺。

只是,太傅身旁的那位夫人,牧笛看着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好似从前的一位故人。

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了,牧笛已无从在她的神态间找到当年含羞带怯的少女的影子了。

怎么可能是她呢?牧笛在心底轻轻笑自己,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夫人除却相貌与绿芽有几分相似外,气质、神情和从前的绿芽毫无共通之处,可这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又何其之多!

牧笛只求那个溪边柳树下的姑娘现在依然安稳幸福地活着,希望她的身边也有一个良人守护着。

忽见太傅夫人端起酒杯,深深地看向自己:“祝牧大人仕途畅达,步步高升。”牧笛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

大概真的是她吧!牧笛心里充斥着一种惊喜又酸涩的复杂情绪。想要问问她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看今日这般情景答案定是极为肯定的;想要祝贺她如今这样的尊贵优渥,似乎有些多余;想要告诉她自己不求高升,只愿解甲归田,平淡度日,又觉得难以说出口。最后,千言万语都生生咽了下去,牧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与绿芽,知道彼此现状安好,就已足够。

金风玉露,今夜又重逢,怎奈人生蹉跎如一梦。万般思绪,尽在不言中。好在宴散梦醒时,大家都有俗世幸福,人间归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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