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缠的嫂子

出院那天,志国躺在车上的救护床上,虽然身上还支着钢架,暂时还无法动弹,但他面色红润,精神状态很好,还不停地和周边的人说着话。他媳妇彩霞,坐在旁边神情轻松,眼睛红红的,一直望着车窗外,路旁的树木快速地向后移去,不一会便陷入了沉思,以前发生在她和小叔子志红一家之间的往事,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郑崇智老汉有两个儿子,老大郑志国,老二郑志红,两人相差三岁。他家有三间平房,是正房,前面院子里还有两间厦房,一间放置农用工具,一间也可以住人,是个典型的关中农村的那种布局。

小的时候,老大郑志国是村子里的孩子王,调皮捣蛋,每天带着村子里的一帮小子到处疯玩,老二则是他的跟屁虫,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的身后,哥长哥短地,情同手足,形影不离。

那一年老二上初中的时候,老大刚结了婚,娶了一个媳妇,是个附近另一个镇的姑娘,名叫彩霞。这媳妇长相一般,穿着朴素,皮肤黑黑的,庄稼地里干活很利落,虽然她只有小学文化,但性格刚烈,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刚结婚那段时间,志国和彩霞住在平房里右侧的婚房里,郑老汉和老伴则住在左侧带有火炕的房间里,中间那一间是客厅,放着吃饭的四方桌,紧靠着一边的墙,墙上贴着带日历的年画,老二志红平常在学校住宿,偶尔回来,就住在厦房里。

不到半年时间,彩霞就和婆婆过不到一块了,闹着要分家,婆婆那么勤劳善良,觉得这新媳妇似乎缺少家教,说话总是很冲,两人的性格的确合不来。

志国开始不同意,但媳妇天天和婆婆吵架,婆婆尽量忍着不吭声,她又和志国吵,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就能整天揪着不放,不停地找茬,能吵好几天,看来实在不行了,他只好也同意了,答应给老爸郑崇智做工作。

“爸,彩霞非得要分家另过,那看不行就分了得了!”

“你就不能管管,这媳妇才进门几天,也不叫人笑话,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成了妻管严了?”

“我说了,她又不听,天天和我吵架,我都受不了啦,这架也打了,她一点都听不进去,我都快烦死了。”

没办法,郑崇智老汉只能往后退了,他把村里的主任和他们的舅舅请到家里,让他们主持把家分了。家里就那么几间房,也没有啥存款,机动车和牲畜都没有,没啥好分的,也不可能把平房分给志国,那样的话,他们老两口和小儿子志红在剩下的狭小的厦房里就没法过了。

最后,只能把两间厦房分给了志国,给他们买了基本生活需要的灶具、案板、碗筷之类的东西,老两口和小儿子志红则住在平房里,这样他们分出去后就可以独立出入了,等到以后有能力盖了新房,搬出去就是了,最后由村里出面把自家负责的自留地和责任田也按人头进行了分割。

虽然志国和媳妇知道,在这种家境下这是最好的分法,但彩霞的心里总觉得自己吃了亏,心里想着那平房最后毫无疑问肯定是老二志红的了,她嘴里不说,脸色已然铁青,只是强压着没有发作而已。

志国两口子虽然脾气不咋好,但都能下得了苦,志国在外边工地干建筑活,彩霞在家里把地里的活全干了,这几年他们扑下身子,没日没夜地干,白手起家,也积攒了不少的积蓄,在志红高中毕业那一年,志国夫妻俩在村外新的宅基地上已经盖起了两层崭新的楼房,早早就从这院子里搬了出去,住到新房里去了。

弟弟志红高中毕业以后,没上大学,也回到了农村,不过他能说会道,人也活泛,很快就被镇上领导看上了,他被安排到了镇上做一些临时性的工作,不过他工作很认真,人缘也很好,领导对他很赏识,每年都能评上优秀。虽然这职务是临时的,但在村里人看来,那也是干部,也是有头有脸的,这一出校门就吃上了公家饭,不少人还是蛮羡慕的。

给志红介绍对象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郑老汉家的门槛,不久他和另一个村子的高中同学雪梅谈成了,一年以后便顺利结了婚,这让人们想起志国当年找对象时,那才叫一个难,说一个人家不愿意,谈一个没几天就黄了,人家都嫌他家里穷,两个儿子负担重,把郑崇智老两口愁得一天到头饭都吃不下,可如今这家里也没发生太大的变化呀,这志红的婚都结了,老两口乐地说,他们一点心都没操。

志红社会交往频繁,认识的人很多,无论他家里干什么事情,总是一呼百应,村里村外给他帮忙的人纷至沓来,有些原来的同学还自带材料和工具,干起来似乎都轻而易举,他家的二层小楼也很快矗立在另一块新宅基地上了,可志红自己连一块砖都不曾搬过,村里人都说有能力的人不一定啥事都要亲自动手,他们很佩服这小子,说他有人格魅力,以后会是个干大事的人。

志红不费吹灰之力就盖起了楼房,这让嫂子彩霞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心想当初分家时志红占了便宜,已经让她心里不爽了好几年,自己当初盖个房子,两口子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干了好几年,身上几乎能脱掉几层皮,可人家只要上嘴唇随便碰几下下嘴唇,工作不到几个月就搞定了,这让她情何以堪,感到无地自容。心里有了这个嫉妒的想法,她说出来的话像是经过醋坛子熏过一样,满是酸溜溜的讥讽和不屑。

志红虽然知道大哥和嫂子心里不舒服,虽然整个盖房过程中没见他们闪过面,但他们一旦在路上碰了面,仍然对哥嫂很客气和尊敬,总是哥长姐短地搭话问候,这哥哥志国倒是还算客气,毕竟亲兄弟,也能答应几声,彩霞却是个内外一致的人,对小叔子的问候好像一点没听见一样,不理不睬,脸上露出的一副是嫌弃和厌恶的表情,搞得志红一脸的尴尬。

彩霞能干肯干,村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也都从心底里佩服,但唯一让大家不能接受的是她那一张骂遍村子无敌手的嘴,它让村子里的人有所忌惮,似乎她嘴里射出来的是利剑,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背地里大家都把她称着麻迷子,也就是不讲理的意思,轻易都不敢惹她,你要是稍不注意动了她的什么奶酪,她一定会在你家的门前,拉长脖子,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桑骂槐好几天,让你如芒在背,不得安生。

其实志国的脾气很倔强也不好惹,刚结婚那阵,他和媳妇彩霞谁也不服谁,经常吵架,打架也是家常便饭,他动手揍了媳妇好几次,但都没能把她驯服,她死缠烂打的功夫是天生的,据说在娘家的时候,那里的村干部个个被她骂得灰溜溜的,见了她都是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好像地位倒置了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志国慢慢摸透了彩霞的脾气,反而轻易不敢惹她了,他们的生活倒时平静了,但村里的邻居们却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怕那里得罪了她。

志国和志红两兄弟的自留地在同一块大的田地里,相互之间用几块石头隔开作为地界。一天早上,彩霞早早就起来了,勤快地把自家的一担粪送到了自家的玉米地里,她倒粪时突然发现,快要成熟的玉米棒子不知被谁扳走了几个,她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心里马上就毫不犹豫地怀疑起了志红家的媳妇雪梅,猜想八成肯定是她干的。

她气哄哄地担着担子,担子两边挂着的粪笼随着她走路的步子晃里晃荡地左右摆着,一边火急火燎地从地里往回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到了志红家门口,她把担子哐当地往地上一扔,笼子滚出了老远。她在那儿马上就耍起泼来,双手拍着膝盖,双膝弯曲,双脚一跳一跳地,脸对着她家的大门,不管人家里是否有人,便鼻涕吧擦地大声骂了起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家玉米就那么好吃?不要以为你家有人在镇上工作,就欺负到你自家哥的头上来了!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她骂了半天,没听见里边有啥动静,只好停下来擦干眼泪,这才发现,人家大门上挂着锁子,屋里根本没人。这时,一个看热闹的邻居喊着对她说:“彩霞,雪梅她娘生病了,一直在县医院住院,她在哪里已经伺候了好几个礼拜了,咋可能是她偷了你家的玉米哩。赶紧回去,别让人笑话。”

彩霞自知理亏,却又不愿认错,连忙起身,拿起扁担,临走时还不忘嘴里朝着志红家的大门吐一口唾沫,发出哼的一声,才很不情愿地走开了。

那天,志国在给别人盖房的工地上正在忙碌,突然脚底下的脚手架坍塌了,他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下,脊背首先着地,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大声地不断呻吟着,工地上顿时乱着一团,工头吓得跑了,得知消息赶来的彩霞看到这情形,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不知所措,六神无主,只知道呜呜地抱着脑袋大哭,嘴里不停地说着:“你可不能走啊,留下我和娃咋办呀!你可要撑住啊!”

不一会,志红得到消息以后,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他一边呼叫救护车,一边询问哥哥受伤的情况。120风驰电掣地赶到,他马上帮着医护人员取出担架,把哥哥小心翼翼地抬上去,然后和嫂子一起随车赶往县医院。别看彩霞在村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可一到大一点的医院,她一下乱了神,分不清东南西北,医院里那些挂号缴费等繁杂的程序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光听那些手续的名字,她都感到头皮发麻。

志红让她不要担心,一切手续都由他来办理,他在急诊室楼里上上下下地跑,跟医生交流病情,陪着哥哥做各种身体检查,缴押金,缴医药费,办合疗手续,热得他满头是汗,身上的衬衣的背后湿了一大片。经过检查,医生说,志国脊柱有几处骨折,需要立即住院做手术治疗,志红又给他办理住院手续,垫付了住院的押金。

在二十几天的治疗期间,志红每天都来医院,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还要赶回去上班,志红让在这里服伺丈母娘的媳妇雪梅和嫂子两个人轮流照看,雪梅一会到母亲病房去看看,一会又到大哥这里帮着处理一些医生护士要求办理的事情,这让彩霞很是感动。她哭着对雪梅说:“我就是个混蛋,我不该冤枉你偷了我家的玉米,我不是人啊”,她后悔地说着哭着,眼泪吧擦地像个泪人一样。

终于出院了,要回家了,志红帮着哥哥办完了出院的一切手续,还不忘瓶瓶罐罐地给他买了很多的滋补品,弟媳妇雪梅还特意买了很多的时令水果,把它们都装到了准备回家的车上。

志红那几天除了上班和去医院照看志国,他也没忘记查找工头的下落,不停地和有关部门联系督促,今天也得到了派出所传来的好消息,从工头那里追回了数万元的赔偿款,他也高兴地把它一并交给了嫂子。彩霞接过志红手里的钱,眼里红红的满是晶莹的泪花。

救护车开出了县医院的大门,奔驰在回家的路上。

从这件事情以后,彩霞那坏脾气改了不少,逢人便说:“多亏了我那兄弟,要不是他,我那当家的早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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