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爱太累梦太乱没有答案，难道不能坦白地放声哭喊，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很痛，很难......”送完孩子上学，我边开车边听到电台里正播放着范玮琪的这首《可不可以不勇敢》，不知道那句话扎到了自己，心突然就疼了一下。
我问我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吗？我摇摇头，我觉得自己不勇敢，我也不想勇敢。我就想当一个不勇敢的人。可是从小的我呢就没有得到这种被允许“不勇敢”的能力。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还有种种噩梦在。虽然我有很爱的爷爷，爸爸妈妈也很爱我，但是他们爱我的方式，我一时间无法接受。可能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才发现，这些年我勇敢了那么多却依然是在证实“我不被允许”的，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直到最近几年才能慢慢接受。
我妈生性爱热闹，喜欢出去玩儿。印象中第一次感到害怕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那是一个冬天的夜里，邻居从外地回来了。那个年代里，身在农村的她还是急于想去获知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更是为了凑热闹。爸爸提前已经去了，她自己也着急想要去，但是又有我和弟弟在家嗷嗷哭，等着被喂奶哄睡。小孩子闹觉也是很烦人的，妈妈一边拍着我们一边说，赶紧睡，赶紧睡。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睡了，但我又醒了，醒来眼前一边黑暗，喊了几声“妈妈”，没人回应，又用手四处摸了摸，只摸到了小小的弟弟，睡得正熟。那时候小小的我一下子就感觉像被提起来一样，我望了望窗外，幸亏是月光，是一种惨兮兮的白，让窗外的树枝都变得像一只怪兽。在那一刻，我体会到真正的恐惧，是一种从内心迸发出来的急促感，催促着我跳下窗去找爸爸妈妈。那时候我个子小小的，床很高，我记得当时是从床上摔下来的，是，确切地说是“摔”。我没有穿鞋，光着脚丫跑进客厅去找他们，可是家里四处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客厅里的那一炉火有一点光亮。不过本来能给予人温暖的炉火那一刻也让我感到害怕，那星星点点的火红仿佛然我看到的是一双怪兽的眼睛。配上这火红的眼睛，那只叫做黑暗的怪兽似乎要把我吃掉。可能小小的我都不够它一口的，也许只能算是塞个牙缝儿而已。
我摸索着打开房门想着出去找爸爸妈妈，但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就想着先出去再说吧。冬天里院子里的地砖好像冰块一样垫在脚下，还有点湿滑，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有霜雪吧？从房门到大门大概有二三十米的样子。我好像是贴着墙根儿走的，总是害怕背后有鬼，虽然我也不知道鬼是个什么样子，但就是害怕。可能鬼故事听得太多了，越是虚拟的形象越会给自己更多想象的空间。院子里平时每天都围着跑来跑去的石榴树也好像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我怯懦地从它身边溜过，生怕吵醒沉睡的它。摸索到门口看到一只躺在门口的铁锹，一不小心被我踩到弹在半空中。吓得我赶紧后退几步。小孩子的勇敢之处在于即使你遇到一时的惊恐还是愿意去尝试。停了几秒钟，我再次向大门出发，不等我静下心来，就听见胡同里吵吵嚷嚷，还夹杂着打沙包一样的声响。我摸索到家里的铁门，门也没有锁。一打大门要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迎面就被一个黑东西糊住了，上面还有些温度，我本能地想要往下拽。没等拽下来就听见人声嘈杂就在我耳边一样，我一把拽掉了那个黑东西，去随着人声寻找，原来是胡同的两个长辈醉酒后在打架，只听见一个人爬在地上，另一个人正在用脚踹。周围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都在拉架，根本没有看到站在大门口的我，我大声地喊他们，妈妈跑过来问，你咋光着脚丫跑出来了？弟弟呢？
就是这么浅浅的一句而已，我不记得咋回的家，我也没有哭，因为哭了就会被嘲笑胆小鬼。所以从那之后我特别害怕黑，而且我而已不敢说我害怕黑。
五岁那年，姥姥去世了。那天正月初五，正好是爸爸的生日，本来我们一家在家给爸爸过生日，突然接到姥爷的信儿说姥姥不行了。于是妈妈提前赶去了，我跟爸爸和弟弟随后出发。等到我们到了之后，只看见姥姥家的房子已经全部挂满白色的挽联，很多人披麻戴孝，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之前根本不知道人会死去，只是那一次才能知道原来人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一长黄纸，穿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就叫做“死了”，我看见妈妈和姨妈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只能默默走过去给妈妈擦眼泪。可能对于姥姥的追思远远不如妈妈那一刻的痛哭更让我担心，也正是由于这种担心让我过去用小手抱抱妈妈。就在这时，妈妈一把拉过我，把我使劲往姥姥跟前推。正是由于走动的风一下子吹开了姥姥脸上的黄纸，我看到了一个去世的人的真面目，并不慈祥，而是有点狰狞。后来我才知道姥姥是因为呼吸疾病去世的，所以面部的不会太自然，因为在死亡之前肯定是经历了窒息这一关口。自从那以后我时常想起姥姥的那副面孔，还常常做噩梦。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姥姥从窗子里飞进来了，她招手向我示意，说要带我走。我醒来突然发起了高烧，我不敢跟妈妈说我很害怕，因为她会说那是自己的家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可是我的真的很害怕，我害怕那副变形的面容。
还是五岁那年，妈妈因为姥姥去世一直心情不好，可能每一个人在失去亲人以后都会极度缺乏安全感吧？她每天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她是不是一个好妈妈，我要不要跟她亲。不知道是我的一段疏离让她觉得自己被冷落还是她自己的内心空了。可我并没有不爱她，世界上哪有比孩子更能包容父母的呢？父母能选择孩子，但是每一个孩子却不能。有一次她又问我这个话题，我当时忘记了怎么回答的，好像不是特别让她满意，后果就是被拖拽这扔到院子里，她关上门在房间大声痛哭起来。成年人的委屈我倒今天也有体会，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感觉到被抛弃，不被爱。是的，我一点也不勇敢，我害怕被抛弃，害怕不被爱。
就这么过了几年，幸亏小孩子的自愈能力很强，如果不是遇到同样的事情也很难被勾起不好的回忆。又是邻居的大爷去世，因为是本家，所以要参加葬礼，但是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她哪里懂得什么礼仪。为什么非要逼着去做遗体告别？因为姥姥的事情，我因为很害怕见到死人了。爷爷说不用让小孩子去，但是爸爸说还是去吧，都是一家人，她那些哥哥姐姐都去，她不到场不好，可是鬼才知道，我最小，只有七岁，那些所谓的哥哥姐姐都已经二十多岁。于是我被父母架着去了遗体告别的房间。我还是不敢靠近，只是在人缝里看见那个大爷躺在床上，由于是夏季，身体怕腐烂。肚子上压着一块很大的冰块，冰块上好冒着烟儿，他的老婆跟孩子守在两旁。我不敢靠近，一个劲往后缩，好在人多，大家没有注意到我。再到后来邻居一家搬走了，留下一幢房子，说让我们帮忙照看，于是我们两家的小隔离墙打通了，爷爷带着我去邻居家的房子里睡，我悄悄地跟爷爷说我害怕，他笑眯眯地说，不怕，有爷爷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奇怪的是我竟然不那么害怕了，也许我需要的不是多么高级的安慰，只是一句：有我在。
家里种了一片菜地儿，菜叶子上长满了菜青虫，刚开始我是好奇，因为分不清菜叶子绿和虫子的色，用树枝戳这玩儿，后来爸爸嫌我不帮忙捉虫子，就说了我几句，我说我害怕虫子。他说虫子有啥好害怕的？你要勇敢，我想说我为什么不可以不勇敢？我就是害怕虫子有错么？但是当时的我不敢。被爸爸逼着拿了一条虫子放在手心里。我的心跟着虫子的翻滚一直在翻滚，像是掉进了油锅里。煎熬，简直是煎熬。从那以后我根本勇敢不了，一看见虫子就立马跑掉，有时候甚至是看到像虫子一样的东西都会吓得浑身出冷汗。我就这样长期处在一个身体的应激状态里，我根本勇敢不起来。
后来爸爸跟我说还是要勇敢，六岁就把我送上学了，非要逼着我学会扎腰带。腰带没学好，裤子尿了，紧接着就成了全校的笑柄。现在我才知道那叫校园暴力，而我不敢反抗，我不敢。我回去跟家里说，他们就说要勇敢，回到学校也无人诉说，只能靠学习好来讨好老师，得到一点点关注。
我孤独么，我一直都很孤独。尽管后来因为一些学习或者其他方面的优秀被同学们羡慕示好，我始终觉得那种友谊不是我需要的，我需要的是理解，是一种对生命的看见。
13岁那年又是一场噩梦。我最爱的小姑去世了，急性脑出血，前前后后也就二十分钟就走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懂事了，听说了这个消息，痛不欲生。可是那种要面对死人的恐惧再次涌上来。爷爷也是有丧女之痛，已经无法再劝说父母，保护我，而我和弟弟被带着进了遗体告别室。脑出血去世的人模样更可怕，比窒息还可怕。窒息死亡的可能只是脸色铁青，而脑出血去世的人则是七窍出血。电视剧中的镜头虽说可怕，但我们知道那是假的，可真是出现在身边熟悉的人身上却发现无法接受。我还是怯怯地躲在人群后面，但是这才我却成了焦点，因为姑姑生前最疼我，所以爸爸极力推着我让我去跟姑姑告别，可是我的真的不敢。当我一把被爸爸推到姑姑面前的时候，我一个趔趄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姑姑身上，那一刻我两只耳朵响起了轰鸣声，全身像触电一样的发麻。于是我带着那种岁姑姑的愧疚与恐惧生活了很多年，愧疚的是自我攻击，我觉得姑姑对我那么好，我不应该害怕，应该好好跟她说说话告别，恐惧的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不勇敢，不勇敢，一点也不勇敢。
我害怕死人，一点也不勇敢。
后来上了初三，虽然长得矮胖矮胖的，也不知道是别人情窦初开还是因为怎样，突然就收到了情书。一封又一封的情书，我竟然一点没看懂。只是看过就扔掉，看过就扔掉，也许是对方感受到了不被尊重吧，所以他联合很多人一起起来起哄，顺道把我戏弄一番，我害怕被孤立，害怕孤独，别人就给予了我这一些。从初三到初四，这两年是我过得最差的两年，我就一直告诉自己，坚持住，好好努力，考上高中，远离这帮人就好了。我一点也不勇敢，因为我回家一说，父母又是说只是打闹而已。并不会放在心上。为什么我有如此想法，是因为从上小学开始，爸爸妈妈从来接过我一次，就算我学习再好，他们也是去开个家长会，虽然他们很忙，自己也能理解，可是我也很害怕呀。小学三年级就开始上晚自习，我每次等到放学以后需要从村南头经过一条宽宽的河。晚上八点多放学，我走到家，应该差不多需要十五分钟，我家住在村北头，一块走的小同学在中段就分开了。还剩一半的路需要自己走，我从小就感受过孤独，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孤独。那个时候还承载着要照顾别人的人物，一个女同学每次都央求我去送她回家，她家的西边有一套常年失修的房子，那个房子的窗户已经烂掉了一半，在夜晚的光线下越发突兀地像一个怪物。我不知道当时小小的自己为啥不会拒绝被人的请求，为啥非要去选择送别人回家，非要走那条该死的路，我后来想可能就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孤独了吧，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同学的靠近就舍不得放弃。
记得有一次冬天下雪我下晚自习回家，刚送下那位女同学，就看见她家西面的房子黑黑的窗户上搭了一层白毛，看着越来越像一个白毛怪。我快速走了几步，但几步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的脚开始不着地，好像是越来越高。我经不住回头看看我身后是否跟着鬼魂，可是我根本不敢回头看。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脚里有东西，已经越来越扎得脚疼，让我不得不停来检查鞋里有什么东西，当我坐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叼着烟卷儿走过来。我害怕极了，全身都在紧张。我抓起鞋嗷嗷跑回家，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勇敢吧？还挺爽的，后来听说那人病了好几天，因为他说自己看到了屋角上坐着一个小鬼，而那个鬼就是我。
后来我长大以后问过父母为啥不去接我呢？他们总是笑笑说，哎呀，我们心太大了。然后哈哈一笑。虽然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点酸楚，我真想抱抱那个时候的自己，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我现在大体回忆了一下，我该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勇敢这个词的，应该是高一那一年，我遇见了初恋。为什么孩子会早恋，大多数会有早恋应该是缺乏关爱和关注吧，如果有那么一个阳光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真心地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你会立马融化在那种真诚的喜欢里。因为太缺乏这种真诚的热爱与关注了，因为太迷恋那种美好。也更是在他那里体会到了什么是勇敢。上高中的我好像有了几分俊俏模样。我记得班级里的女生还在军训时偷偷给我写过情书。也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其他男生的信，那种真心被别人喜欢的感觉好。我迷恋啊，太迷恋。而且那个时候的他好像也是有些自卑的，他不敢与其他追求者对抗，我亲眼看到他被好几个人堵在楼道里威胁，我不知道从哪里萌生出来的胆量，上去就把那个掐着他脖子的男生给抽了。那是我第一次打人，打的时候很爽，打完我又有点害怕。因为我怕别人还击，好在对方一群人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我还可以这么操作。
可能是那一次的经历给了我很多的力量和好处，所以以后的我绝对是一个厉害角色儿。我喜欢跟一帮人在一起的感觉，我喜欢大家一起翻墙逃课的刺激，我喜欢跟男朋友一起去操场上慢慢散步的快乐。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勇敢，但是我只知道那时的我很快乐。
不知道我是怎么转念的，从那一刻我想起来原来我可以当一个“混蛋”，高中三年横着走，我不欺负弱小，但是也绝不放过一个刺毛儿........（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