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一棵老枫树。根须粗大,部分深藏地下,部分裸露在外,像张开的拥抱大地的手臂。树冠粗壮,要三四个大人合围才能抱住。树身高大,枝叉直插云霄,稀疏的叶子在高空飘摇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远观老树雄霸一方,独领风骚;近看老树千疮百孔,虫洞森森。那凛冽的树皮不知道见证着家乡几世的传奇。
小时候的我们总喜欢在老枫树下玩耍。或躲在粗壮的树冠后面捉迷藏,或围着老树转圈圈,或坐在突起于地的根须上听各种鸟好听的叫声,或把手伸进树洞里捉蚂蚁。
枫树下住着一位驼背老奶奶,她总穿着一件青布斜襟上衣,低着头,佝偻着背,双手抚着一个板凳,边移动板凳边艰难地前行。好不容易移到我们身边,抬起头,一边喘气一边不由自主晃着脑袋。气顺后才和蔼地跟我们说,不要到树下玩,树上虫多会咬人。我们哪肯听,继续树下的各种乐子,有人甚至挑衅地踩着树洞往树上爬,一边爬一边对着老奶奶大喊,我上树抓虫子给你吃啊。树下的我们跟着起哄。这时老奶奶的脑袋就会晃得更厉害,褶皱的脸上写满焦急。看着越爬越高的小伙伴,她只好吃力地移动椅子无奈地回屋了。
没过多久,听说老奶奶走了,全村人都来为她送行。不知世事的我们看完热闹,继续到老枫树下嬉耍,只是时不时地我们也会想起那位讨人嫌的老奶奶。
小时候的我们总喜欢远望老枫树寻找家的方向。年幼的我们跟着大人上街或走亲戚,无论多远,都靠步行。去的时候充满期待,不觉得累;返程时就会觉得步履维艰,累得迈不开步。每每这时,大人就会指着远方说,可以看到老枫树了,快到了!小小的我们就会就近找个高地站上去,踮起脚尖顺着大人指的方向望去。望不到老枫树就会继续向前走,找更高的地方。走着找着,居然忘记了疲劳。终于可以望见老枫树了,不由得一阵兴奋,遥远的家仿佛近在眼前,疲软的双腿顿时有了劲。一路走一路望,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后来有了自行车、摩托车,出门无需步行,路上专注骑车,我们也就渐渐忘记了遥望家乡的老枫树。某一日在路上突然想起老枫树,猛一抬头,弥望的只是林立的高楼,却看不到老枫树。失望地沿着回家的路骑行,不甘心地边骑边望,直到回家也没有发现记忆中高耸入云的老枫树。
回家停好车,我就立马向老枫树所在的地方跑去。曾经熟悉的地方一片空旷,只有一个巨大的土坑还印证着老枫树曾经在这里生长过。
听妈妈说,由于虫蛀,老枫树不但多年不长新叶,而且枝丫开始断裂,从高空坠落。怕伤到路人和在树下玩耍的小孩,村里人合议把老枫树连根伐掉。用电锯锯开树身时,发现里面早就被虫子蛀空了!
真没想到,高大的老树居然毁于小小的虫类,突然又想起驼背老奶奶当年提醒我们的话——树上虫多会咬人。
如今,说话的人早已故去,当年的老枫树也化为灰烬,不听话的我们都已长大,背井离乡,分散于天涯。但不管走到哪里,我们心中始终都有一棵老枫树,它让我们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