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响河》第三章7

第三章

7.

响河嘴里叼着半截油条打开门,就看见临门而立的何峪风。再定睛细看,策划一组和设计一组的同事都在。

耗子不是说203没人吗?响河惊讶地环视着房间里的人,腮帮子鼓得跟个球似的说不了话。

“进来啊,看什么呢跟看见鬼似的。”顾铭招呼道。

嚼完最后一口油条,响河舔了舔自己油腻腻的小嘴,冷不丁地戳了戳何峪风的手臂,“你们不是昨天加班吗,怎么今天也在。”

“还没忙完。”

“那耗子刚才怎么跟我说这里没人?”

何峪风笑了笑,伸手指向顾铭。

这会邱晔正好走过来,递给响河一杯水,“听童欣说我们在的时候你都坐在下面等着,顾铭不乐意了就不让耗子告诉你我们在。”

一记白眼杀过去,顾铭委屈地望向这边,“你们部那个小郑啊,专给我们接一些10万不到的小项目,时间又很紧,不加班怎么行。”

顾铭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响河刚要反驳,想起小郑手头上的项目,目光随即关切地转向何峪风,“汕县的钓鱼节活动合同签了?上次我和他开会的时候还以为这个项目拿不下呢。”

“嗯,礼拜五刚签,但是下周日就要办钓鱼节,时间的确是紧了点。”

“昨天也是为了这事才加班的?”

“是啊。”

响河知道小郑跟汕县跟的很久了,好不容易拿下一个合同,即便再小也不会放过的,况且县政府先给个小项目让怀真做,做得好了以后谈长远的合作就更容易一些。


蒋记烧饼铺子的缙云烧饼新出炉,斜对街也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我去给你们买烧饼吃吧!”

午后两点,响河手头的事情已经做完,她倚在窗口百无聊赖地望着风景,觉得自己的空闲和此时的203有些格格不入。

“我要梅干菜肉馅……”

“我那只加点糖加点辣……”

“我只要梅干菜,不要肉啊……”

果然缙云烧饼才是大家的真爱,蛋糕披萨吃多了真不合中国人的胃口。响河一一记下喜好,拿了钱包就要出门。

“我想吃陕西菜馆的肉夹馍,可以吗?”对角传来何峪风的声音。

要我这么远跑去买,花头真透。响河背对着他细声碎嘴,出了门。

要去陕西菜馆的话要走镜天大桥。江风吹得行人一阵瑟缩,响河紧了紧风衣,加快脚步。远处汽船的鸣笛声吓得她心脏发凉,她转头朝江面望去,转阴的天空与水平面交溶相合,太阳已被乌云隐去。看这天色该是要下雨的,响河急匆匆地下了桥,直奔菜馆。

一刻不停地回到桥上,却还是迎头下起了小雨。响河双手捂着袋子,怕江风把肉夹馍吹凉了。吹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面走来一个人,本是在伞下迈着疾步,不知怎的就停了下来,立在护栏边等着。

响河低首阔步,忽然被一人拦住,就是那撑伞等在桥上的人。

“嗬!你吓死我了你。”

“你没看见是我?”何峪风把伞移到她的头上,“下雨了,顾铭他们走不开,我来送伞。”

响河眼珠子转了转,后退了一步,谑笑道:“顾铭走不开?”

何峪风又把伞往她头上移过去,说道:“我来的时候点了缙云烧饼了,老板做好会给他们送上去的。”

响河打量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就你一个人特别,要吃肉夹馍。要吃也算了,早知道要来送伞那就自己来买嘛,害得我白走一趟。”

何峪风脸上有些许的难为情,又把伞往她头上移了移,这会儿他整个身子都在伞外了。

静默了一会儿,响河用眼角瞅着他耳际的雨水,而他耳后的江面正飘摇着烟雾般的细雨,将天空染成了青灰色。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响河的眼睛炯炯有神:“我来的时候没下雨,怎么一碰到你就下雨。”边说着边走近他,缩了缩手用风衣的袖子帮他把额头的雨点揩掉。

这动作做得既自然又亲密,何峪风讷讷地张着嘴,惊讶得话都说不出。

“喏,你的肉夹馍。”响河把手里热乎乎的东西扔给他,“我来撑伞,你吃吧。看你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包着肉夹馍的纸袋子浸出了油渍,在透明塑料袋上黏腻得皱巴巴的,就像响河此时的心情。

伞沿忽高忽低地在何峪风肩头晃着,响河克制着心里的小激动,一脸镇静地直视前方,只凭肉夹馍的香气来确定他就在身边。鬼知道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响河回头一想,她刚才这算是在撩汉吗?

帮他整理衣领或是理头发之类的,极其自然地做出一些情侣间才会做的亲密举动,然后一脸不以为然地走开。

天哪!她居然做到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闷声不响地偷笑着。伞沿又忽高忽低的,把何峪风罩在里面,只听一个声音响起,“还是我来吧。”说着他就握住了她的手,伞面又稳稳地升高了。


雨下下停停,窗外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清新。顾铭今晚请客吃饭,大家被工作摧残的心神忽又振奋起来,卯足了劲打算再拼上个把钟头。响河因为要去云门寺做义工,四点刚过就打算走。

云门寺在距离市区三十公里开外的云霞村里,响河也是第一次去。按着省义工协会给的地址,响河只有一辆公交车可以到那里。

她略显疲惫地走出门去,希望会发生点让她开心的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可那份意外若是能被响河猜到又怎会是意外,而那份情理究竟是为何才会通情达理呢?

响河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思索着。刚才她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何峪风追上来,问她:“那里管饭吗?”响河点点头,就上了他的车。

驶出环岛后,路上的车子一下子少了许多。荒山野岭里,一个又一个村庄在公路边闪过,使傍晚的天色看起来更加晦暗。

响河轻咬住唇,指腹摩挲着风衣的折角。今日穿的风衣布料手感好,适合她这样的小动作,倒顺了她的意,助她全心全意地陷入沉思的忧郁中。

响河的心情忽晴忽雨,和寻常女人一样。但她还比寻常女人多了那么点心思,喜欢什么事都先暗自咀嚼一遍,放在心里吃透,吃不透的就算烂在心里也不与人分享。

她渴望和何峪风待在一起,但真的待在一起时她又不禁觉得失落与悲伤。刚才他握住她的手,现在他又主动陪她去云门寺,换做任何一个寻常女人,不都该感到高兴吗?

可是她怎么就觉得悲伤呢?

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吗?下雨天,她总是会想起波波。是啊,那年去金腾江看潮,波波说他也牵过她的手,但那并不代表何峪风喜欢波波。同样的,何峪风现在为她做得所有事也无法证明什么。

错把善意当暧昧,错把暧昧当喜欢,何峪风对自己的回应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错觉?


车子停在村口的石子路上,一连串的私家车排着长队一路延伸到远处明黄色的庙宇前,看起来颇为壮观。何峪风没想到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也能聚集那么多的善男信女。他也想不到,平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上班的响河还会来参加义工活动。

下了车,响河带着他直奔雨化殿。大殿里已聚集了不少人,朝北的大门敞开,门内放着长桌,对门搭着露天舞台,再过半小时表演就要开始了。响河跑到斋堂,换上义工服,站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义工阿姨中间,何峪风找到她时,她正在一排素食后面提着勺子为斋客们盛菜。

棕褐色的义工服穿在响河身上显得很是老气,何峪风看得出神,不自觉地就笑了。就在这档口,一位同样穿着义工服的老奶奶递给他一只饭盒与一双木筷,叫他赶紧过去吃饭。

何峪风捧着空碗随着排队领饭的人流一步步挨到响河近前,她打趣道:“施主可是要化缘?”

“一饭之恩,来日用十顿饭回报。”

“才十顿?”响河提着勺子不高兴布菜。

“十,吨。吃到你不想吃为止,好不好?”

响河听到“吨位”的吨字,心想你当我是猪呢,于是拿起勺子盛菜给他,然后又盛了一勺,又盛了一勺,直到盛满都只有响河面前的一道菜。她今日布的菜是油焖笋。

“寺庙里吃素斋有规定不许剩菜。”说着,响河瞧都没瞧他一眼就招呼下一个人了,只听得一旁布菜的阿姨对何峪风说,“小伙子你其他菜不要啊,吃这么多笋,胃要不舒服的呀……”

只听何峪风回答,“没事,没事,我喜欢吃。”

响河抿着唇笑了。

由云门寺发起的这场义演活动均是由民间表演人士自愿参加,再有省慈善义工协会从旁搭建募捐平台,为的是给云霞村及附近几个乡村的因病致贫家庭子女提供教育资助。晚会表演了耍猴戏、空竹、诗歌朗诵、汉服走秀、二胡独奏等,每一个节目结束都有人往募捐箱里捐钱。一曲《赛马》演毕,迎来众人掌声,何峪风把500块钱投进募捐箱后就走出了雨化殿。

雨后空山的夜色中,只这一处不同于其他的寂静冷清,身后大殿里的欢闹声与身前空旷无边的黑暗仿若将何峪风挤于天地的夹缝中,使得他更觉这冷夜的凄凉。

演出活动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明月从云霭中露出半截,显得分外清澈。

回去的路上,聊起今晚的演出,何峪风对于响河参加义工活动感到好奇。这也难怪,诸多捐赠丑闻侵蚀着慈善组织的公信力,本该普及各个年龄层的义工培训教育又太过落后,像国外以及港台地区一样作为中坚力量的中青年义工在建州这样的二三线城市少之又少。

她身边的很多人,空余时间都在用脚丈量世界。“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成了年轻人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朋友圈里太多旅行、美食与电影,不可辜负的皆是青春、自由与情怀。

“五一的时候,我一个朋友去了埃及,假期不算前后请了小半个月的假,一个去了澳洲,回来都黑了一圈,还有的去了泰国、韩国、日本、新加坡,反正朋友圈里就能环游世界。”

“我这里也是。”

“我有时候真想不通了,她们的假怎么那么好请呢。难道她们老板都不用叫她们加班吗?而且去国外开销说小也不小,可工资就那么点,除了平时吃穿要花的,真的能攒下个把万去自由行?”

“或许是人家家里有钱,用不着他自己的工资。”

“也是呵……没想到我朋友圈里那么多隐形富豪,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响河讪笑道,面色无奈而生冷。

“但也有的是真的攒了很久的钱就去了那么一次,毕竟是心心念念的旅行,都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我们恰巧看到了那么多,总以为他们比我们过得好。”

朋友圈里的人生总是比实际中的更容易幸福,而这种断章取义的幸福自然更虚幻更美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句话说‘奋斗十年,还是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说的不是买不起一杯咖啡,而是人活到那种境地,连潇洒喝杯咖啡的心情也没有了。我怕我就是这样,即便攒够了钱,也不敢大手笔地花出去。”

“不会。你不花,我帮你花。”车子经过环岛时,何峪风转头瞧了瞧响河的脸,路灯把她冷漠的脸照暖了些,他知道她是个面冷心不冷的人。

响河总是很容易挑起一个严肃的话题,她明白这是个娱乐至上的时代,大家都已经活得那么累,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都放到台面上讲呢?人艰不拆是现代人的礼数,响河知道话说到这里就该适可而止,若要继续较真,又会变成从前那个讨人厌的样子。

“其实每个人的活法都不同,我就觉得你做义工是件很有意义的事。”

“是啊是啊,我也就仅剩的这点善心了。如果我有钱,我也会先想着满足自己。可能多看看比我更可怜的人,才能让我心理平衡吧。”

“你啊,总喜欢把自己说得跟个坏人一样。”

“你又知道了。”响河笑了笑,从包里摸索出手机。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正好今天没带充电宝,响河一看中控台,竟然快11点了。她想起什么,顾不及充电,连忙问何峪风借了手机。

今天是母亲节,要在妈妈睡觉前发个短信过去。

(未完待续)

(明日出差,提前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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